第21頁 文 / 風光
目光不經意飄到江上的一艘船,船中白紗輕曳,突然吹開的窗戶裡,出現了一張彷彿若他朝思暮想的容顏。他雙目暴睜,難以置信地呆愣住,說到一半的話也停了下來。
「爹?你怎麼了……」穆丞話聲都還沒停,看到江上船裡的人,也隨著呆住。
此時,穆弘儒突然不受控制地往前走,還不停地朝著那艘船大喊,「忻桐?忻桐!是你嗎?如果是你就回答我!」
但船兀自在江上漂著,輕紗卻再也不飄動了。
穆弘儒不顧一切地往江面行去,一腳都踏入水裡了。
「忻桐!你回答我!我找了你好久,你知道嗎?忻桐……」
一旁的人全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即便穆丞知道他心中的感受,卻也被父親的衝動驚得不知所措。
接著不管是隨從們還是岸邊施工的工人們,全靠了過去拉住穆弘儒,「大人!小心啊!」
他掙扎著,怕錯過了這次機會便沒有下次了。他找了兩年,思念了兩年,好不容易有了一絲不再心痛的機會,怎能讓它溜走?
只是旁人怕他尋短,全用力地按住他,直至不小心攪動的冰冷江水潑灑在他臉上,他才如夢初醒,停下了所有動作。
小船,劃遠了,消失在茫茫的江面上。
「大人,你……」隨從擔憂地問著。穆大人該不會治水治瘋了吧?「這水可冷了,你怎麼跳了下去?」
「我沒事、沒事……」濕淋淋的他,由江邊走回岸上,表面上說沒事,心裡卻被得而復失的轉變打擊得千瘡百孔。
岸上,父子倆彼此相視,失落的心情不言可喻,皆是啞然無語。
冷風吹過,他們身子卻不比心寒。
皇帝南巡,帶的隨從可不少,除了殿前保駕侍衛數十人、婢女數十人、太監數名,另外還有皇妃兩名、皇子兩名、公主一名,連廚子都帶得齊全。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雖已低調行事,沒有儀仗在前、龍輦在後,但光這聲勢也夠浩大了。
到了江南行宮休息一宿,隔日皇上便微服巡視了治水的成果,以及目前防洪工程的進度,由他臉上的笑容看來,他對穆弘儒此次的政績十分滿意。
隔日,皇上便設宴款待有功大臣,穆弘儒自然坐在首位。宴席在行宮的大殿舉行,菜一道一道上,中間有著江南佳麗的歌舞助興,氣氛熱鬧歡欣。
只是穆弘儒卻悶著頭喝酒,桌上的菜餚,他一道也不想動。
「穆卿此次又立了大功,朕真不知該怎麼賞你。」皇帝見心頭大患的洪災解決了,心情大好。
「臣願意留在江南,為江南百姓繼續努力。」他委婉地暗示他想留下的意願。
不過,皇上不知是聽不懂還是裝傻,依舊笑呵呵道:「朕讓你入閣,做個工部侍郎如何?」
由地方巡撫至工部侍郎,品級雖然沒升多少,權力可大了好幾倍,這是許多人可遇不可求的恩賜啊。
然而,穆弘儒只是笑了笑,並沒有答話。在座的其他大臣們吱吱喳喳地恭喜他,又拍著皇上馬屁替他謝恩云云,他都不放在心上。
因為,他一直覺得有道目光直盯著他,這感覺十分熟悉,但他左顧右盼,卻一直找不到目光的主人。
覷著眾人都在起哄的這時候,他假意將注意力放在皇上身上,忽然猛地一個轉頭,凌厲的眼神直射向角落的大柱旁。
大柱旁的一個纖弱身影,忽地躲回柱子後。
光這麼一眼,穆弘儒便覺得自己彷彿看見忻桐了,心情也激動地想大叫。不過他仍用意志力拚命忍住,畢竟這不是可以失態的場合,何況他也不能確定是不是自己又眼花了,就像江上的事件重演一般。
幾天之內,兩次讓他遇到如此相似之人,究竟是巧合、是幻想,還是他真的太過思念她?
席間又上了一道菜,這會是個小蒸籠,穆弘儒心裡一動,打開蒸籠,果然看到一顆白白胖胖的包子,還飄散著他所熟悉的香味。
幾乎是顫抖著手,他夾起包子吃下一口,那沁入鼻頭、活化舌尖的美味,險些令他感動地落下淚來。
他找到了,終於找到了!吃了兩年的包子、受了兩年的思念煎熬,上天終究沒有捨棄他。
「好了好了,諸位卿家。」皇上一直暗中看著穆弘儒的一舉一動,發現他在吃了個包子後整個人就變得怪怪的,便將大夥兒的注意力全拉回他身上。「穆卿都還沒表明自己的心願呢。」
他起身向皇上一揖。「臣謝皇上厚愛。然而皇上的賞賜封官,是否可聽臣說完一席話,再行定奪?」
皇上點了點下顎,示意他說。
穆弘儒淡淡望了大柱那方一眼,才幽幽道:「這兩年來,臣治水不敢有一絲懈怠,但同時也不忘尋找流落江南的一樣東西,因此皇上希望臣回京為官,臣實有不能走的苦衷。」頓了下,他突然正視著皇上,「不過,今日承皇上之福,臣得以參與此珍貴之宴席,臣相信,在此宴席上,臣已找到了久尋未果之物。」
聽到他說的話,皇帝臉色微變,看了看滿桌菜色,最後眼光定在那籠包子上。
穆弘儒觀察皇帝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對了,忍不住滿心雀躍,表面卻得力持鎮靜,更加沉著恭敬道:「據臣所知,臣所尋之物似與皇室有深厚淵緣,敢問皇上,能否讓臣見一見此物?」
皇帝深深望著他,思考了片刻,才若有似無地歎了口氣。
「席畢,你再到行宮的御書房來。」
舞歇燈滅,席罷人散,大夥兒知道皇帝有話要和穆弘儒談,都識相地快速結束了餐宴。
時至戌時,行宮外早已寂靜一片,可御書房裡,琉璃油燈仍熊熊地燃著,照亮心事重重的君臣倆。
「你知道了多少?」皇帝首先打破沉默,悶著聲問。
穆弘儒整理了下思緒,決定從頭道來。「忻桐的父親忻昆,便是先皇時名滿京華的御廚,聽說他廚藝驚人、刀工不凡,不僅烹調的食物有令人著迷的魔力,吃過後更覺其他廚子的手藝索然無味,甚至他雕刻裝飾擺盤的鳳凰,也逼真到像要飛起來。許多人欲尋他而不可得,後來他被召進宮後,更是聲勢大盛,先皇也頗以此為傲。」
見皇帝沒有反應,他心一橫,一針見血地道出覺得最蹊蹺的地方。
「但是,這位難得的廚師,卻是死在先皇手上。」
皇帝雙眉一攬,「你說的沒錯。忻桐確實是忻昆之女,兩年多前朕壽宴之日,派在忻桐身邊的庖長看出了她的刀法是忻氏神廚的祖傳刀法,特地稟告於朕,朕才知曉。」沉吟了一下,才又問:「但你可知,父皇為什麼要殺忻昆?」
他搖搖頭。這件事,任憑他動用了所有力量與關係,就是查不出來,甚至和事件相關的關係人,不是失蹤就是過世了。
「臣不知,但想必是有不可告人之秘,才會讓忻氏一家連夜逃離京城,躲在山西的鄉間,隱姓埋名過日子。」
「看來,忻桐當真什麼都沒有告訴你。」皇帝長歎了口氣,語氣裡儘是感慨。
「此秘攸關皇室顏面,她沒說,代表忻昆從小便要她守秘,對皇室而言,他忻家也算盡了人臣本分了。」
「敢問皇上,既然如此,若忻氏一家曾因此有罪,但先皇已矣,舊事湮沒,可否免除他們的罪?」瞧他軟化了,穆弘儒趁機求情。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朕也沒有不敢說的,其實忻氏一家根本沒有罪。」忍了這麼多年秘密,似乎連皇帝也受不了了,一古腦地全說了出來,「父皇當年迷信長生不老之術,聽聞方士之言,食七七四十九顆童男童女之心再服方藥,便可成功。
「父皇深信不已,以各種理由搜羅民間童男童女,要忻昆為之烹調……忻昆勸諫未果,又不願替父皇煮食人肉,便萌生辭意,唯自知性命必然不保,才會連夜躲到山西去。」
皇上也算相信穆弘儒的忠誠與為人,所以並沒有保留,橫豎逝者已矣,且先皇的一些舉動,他確實也不是很贊同。
「當年,負責秘密領兵搜城抓人的,便是朕。朕故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忻昆逃了,當然,朕登基後,那群妖言惑眾的方士也早被朕處決。」回想那陣子京城裡人心惶惶的氣氛,皇上更是深覺先皇著實做得太過了。
原來還有這層內幕。先皇崇拜黃白之術,他也曾經聽說,卻想不到居然牽扯到忻桐一家人身上來。
而忻昆能順利逃走,當今皇上也暗中助了一臂之力,難怪忻恫提起皇帝時,雖有惆悵,卻沒有恨意。
第9章(2)
過去的事令人欷吁,穆弘儒知道無法追究,也無從追究,如今該重視的,應是眼前的事。
「那……忻桐毒害梅妃一事……」他特意提醒皇帝,既然忻氏一家無罪,那皇帝也不能只為了公主,再重複一次先皇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