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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文 / 決明

    「看來……我找到午憩的好地方了!」

    聽見他這麼說時,我瞪大了眼,難以置信。

    這男人……敢情是準備拿我當床睡?!

    我怎可能容許?!

    不許你躺在我身上!你再不走,待我恢復法力,我會一劍斬斃你!

    威脅說得響亮,偏偏男人不受恫嚇。

    他根本聽不見,兀自愉快躺平,長髮散下,像攤開的綢,軟、滑、烏亮,鋪滿我身上,癢意令我更惱火。

    到、底、是、要、躺、多、久?!

    我被這男人氣到睡意全消!

    身上的男人,看來是打算躺很久、很久,更過分的是,他睡得好熟!

    天湛澄,陽光和煦,金黃色的光,揮灑遍地。

    但有片烏雲罩在我頭上,始終不散。

    不,上面不單只有烏雲,還有個「築巢」的男人。

    他,又來了。

    這回,連同家當都打包帶來了。

    我本來以為,昨天不過是意外,他是過路客,不可能隔日還出現,出現在這處僻高山林。

    是呀,誰這麼閒,爬上高山,只為睡一張石床?!

    他會,所以,他才再來。

    他鋪被擺枕,真當我是張床,把我「佈置」得舒適暖和,方便他睡。

    我已不想再浪費唇舌,無論是脅迫,或吼叫,也傳不入他的耳,我放棄。

    與他生悶氣,無助於我的愈傷。

    真想「處置」他,也得先養好身體。

    不過就是身上多了個人,我不在意。我冷哼。

    我決定,無視他,繼續睡。

    他好熱,像床厚被,悶蓋著我,讓我也覺得好熱……

    嘖。

    山嵐激湧,蒙了山頭,煙茫茫一片。

    遠景無法完全看清,眼前彷彿蒙上白紗。

    我卻看到了,看得很明白,這連日皆來的男人,慵懶垂掛的手,落在我的可視範圍內。

    他睡得太放鬆、太盡興,毫不懂戒備,暴露出他的身份。

    手臂上,一層的鱗。

    白似玉,無瑕。

    那是龍的鱗。

    原來,他是龍。

    一隻白鱗色的龍。

    深夜,星滿天,無雲遮掩。

    長長星河,爍著光,綴滿黑空。

    「有流星耶——」他的驚喜一笑,擾醒了我。

    我又看不到,也不覺稀罕,因為我自己正屬同類。我嗤他大驚小怪。

    「落入這塵世,所為何來?」他又說,自言自語,「失去光輝,由明亮的星河墜跌,多可惜呀,萬一這一掉,掉進大海,沉了下去,淪為礁巖,孤零零的……」

    無論是天際,或海中,或現在……都是孤零零,有何差別?

    蠢,我竟然跟他對話。

    一定是……在這裡,沒有人能交談,我才會覺得……有些寂寞。

    「據說,看見星辰墜落的瞬間,雙手合十,許下心願,便能成真。」

    無稽之談,我連自己的心願都無法達成,又如何去助誰美夢成真?

    「剛剛忘了許,求它,讓我父王喊對我的名字,一次就好。」

    真小的心願……求流星,不如去求你父王,來得務實些。

    「你,也是從上頭掉下來的嗎?」

    他的指腹,輕輕在我身上滑動。

    我顫了一下。

    沒有人……敢這樣碰我,從來沒有。

    「你身上的靈氣,很充沛……不像一般般石頭,所以我才這麼猜。」

    我這一身藏不住的靈息,會遭多少貪心之徒覬覦。

    他,也想要嗎?

    想藉汲我之力,壯大自己的修為?!

    貪婪之輩,露出醜惡的嘴臉吧。

    天象詭譎,彷彿隨時都會大雨傾盆,濃雲厚重。

    這樣的蒼穹,下一刻,卻又暖陽大作,教人弄不清楚,到底要下雨,或是要放晴。

    就像……我也弄不清楚,這個男人,這只龍,究竟何時才要開始渡取我的靈息?

    已經多少天了?他完全沒有動靜。

    仍是來,仍是睡,仍是自言自語——對象都是我。

    此外,不做任何舉動。

    難道,他不想要我的靈息嗎?

    他不知道,靈息能助他省去多少功夫,而躍進數百年功力嗎?

    難道,我錯怪他了?

    大雨,非常、非常驚人的大雨。

    啪噠啪噠急墜的聲音,吞噬方圓百里內所有動靜。

    我在雨中,淋了一身。

    雨勢滂沱,幸好我是石,沒有痛覺,否則我相信,這場雨打在身上,一定好生疼痛。

    他今天……不會來了吧?

    雨這般大,來了,也無法好好睡,不如躲在家中,舒坦些吧。

    我不在乎淋雨,這也並非我頭一次淋雨。

    晴也好,雨也罷,我哪都去不了,只能躺著,等待體內瘟毒逕自解清。

    閉上眼,睡吧,輕易地就能忘卻傾倒的雨勢。

    興許,我睡沉了,也或許,雨漸歇,鼓噪的落雨聲,變得好小、好遠。

    這樣很好,安靜些,我能多睡點……

    我怎麼也沒想到,從漫長沉眠中醒來,所看見的,會是替我擋雨的他。

    他偎靠在我身側,席地而坐,修長的雙臂,撐起一片遮蔽。

    不顧半邊身軀的濕,不顧長髮濡糊肩頸……

    雨,一直下。

    而他,一直沒有走……

    雨停,天,正藍。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

    哼著曲,聲音好聽。

    我的心情……也不錯。

    陰天。

    ……有日,陽光熾,還是算陰天——我認為。

    他沒來。

    好靜。

    太靜了,我竟有些……不習慣。

    風涼,秋葉紛紛。

    風中帶有涼意。但,不冷。

    他今天帶了厚被,連我一起覆蓋。

    溫暖。

    雪,白皚皚的顏色,積滿山頭。

    冬季,降臨。

    原來,他陪伴著我,度過了夏秋兩季。

    越來越習以為常、越來越在意,他的出現。

    他沒來,陰。

    他來,晴。

    就連下雪,心也天晴……

    天氣,無暇贅述!

    我此刻的心思,只有唯一——

    畜生!放我下去!

    一隻雄鳳,受充沛靈息所誘,循味而至,企圖搬動我,想拎回巢內,好好分食我的靈力——

    「嘿,不屬你的東西,怎可以說帶走就帶走?」

    是他,白鱗龍。

    他說話同時,一掌打向雄鳳,擊退它,幾聲嘎嘎慘叫,它狼狽飛逃。

    呼。我鬆口氣。

    「太引人覬覦了你。」他將我擺回原位,口吻莞爾。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模樣……

    匆匆,一瞥。

    「這麼特別的靈氣,誰不想要呢?」他還替我擦拭乾淨,石面上的髒草污泥全數抹掉。

    你。

    你就不想要。

    對,我的靈息,他非但分毫不取,反倒他那身龍氣,清冽、凜正,無意間,灌注力量,給我抵抗瘟毒的精氣。

    他越是久躺,流入我體內推助的力量,也更壯大。

    「我若晚來一步,你就被打包帶走了。」

    他慶幸說著,拍拍我,也拍拍自己胸口。

    「不過,我沒資格訓斥那隻鳳,因為,我也想做一樣的事……」他笑歎,額心貼上石面,吁出的熱息,正巧在我頸上,幾乎教我哆顫。

    他,什麼意思?

    「我真想把你扛回家,當我的床。」他與雄鳳都心存相似的想法,不同僅在於,用途不同。

    咦?把我扛回家?

    這句話,讓我困惑,讓我茫然,讓我……

    反覆,再反覆,不斷思量。

    日落,月升,黑幕罩天。

    他剛走,夜風變得好冷。

    怪哉,以往的風,有這麼刺骨嗎?

    雪初融,大地回春。

    青嫩的芽,探出泥地,一片向榮。

    盎然的,不只是植物生機,還有,我心中日漸生根的異愫。

    我渴望他出現;渴望他偎枕我身上;渴望他長髮撩過,淡淡的香,和柔膩滑順;渴望他跟我說話;渴望從他口中,聽見那一景一雲,如何地流動轉變……

    我渴望見他。

    渴望好好地、認真地、完整地,將他的模樣望進眼底。

    他每一到來,我便會醒來。

    今日,他來得很早,一躺上我的石身,就開口:

    「我知道,每一朵花、每一顆石,都有知覺,會痛,會受傷,誰也不該任意破壞,但是……我好想在你身上刻字。」他撓著發,很掙扎的樣子。

    刻字?!你不會是想刻……「某某某,到此一遊」吧?!

    不,我絕不答應!

    就算頭不能搖,手不能揮,我還是強烈地表達反對!

    「我要刻上我的名字,先搶先贏,落了款,就是我的。」他低首,淺笑,指腹在光滑石面上,滑著、舞著。

    名字?

    「我實在很想這麼做……當然,我最想的,是直接把你搬回去,可惜不行,我的樓子剛受波及,遭二哥和老四對拼打垮,正在重建……也因如此,總覺得,不先訂下來,你會被別人搶走,我一定捶爆心肝……」

    可以。

    我說。說完,最驚訝的,也是我。

    我……答應了?!

    我竟然答應,讓他在我身上……刻名字?!

    「嗯?誰在說話?」他抬起頭,四處張望。

    連只小雀兒也沒看到,是他聽錯了吧?

    「咦,你在發光耶。」他看見身下靈石閃爍淺淺的亮:「你……同意了?」他猜測問我。

    我……

    我的石身,確實溢著光,我無法控制。

    心裡翻騰激動,只因為他說——落了款,就是我的。

    我的。

    這兩字,多美好。

    我沒有想反對的慾望,完全沒有。

    「同意便閃一下,不同意就多閃兩下……」他每個字都隱隱噙笑。

    「我明白了。」呵呵。

    他心情愉悅,準備動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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