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文 / 席絹
樓媽氣道:「你這毒舌的性子從來不肯改,居然還找得到能忍受得了你的女人!如果不是耘禾太好騙,就是豐禾在天上保佑你,不然你就得打一輩子的光棍了。」
樓然眉一挑,突然對母親的「言靈」功力崇拜了起來,這話說得,雖不中亦不遠矣呢。
「什麼保佑不保佑的,您以為豐禾當神仙去了嗎?還能給凡間的友人開後門送好禮的。」
「我倒寧願相信他是當神仙去了,這樣我會好過一點,畢竟年紀輕輕的就過世了……再說,你又對他那樣好,好到他父母都做不到這樣盡心盡力,他怎麼會不感念你?若人死之後靈魂是存在的,那麼她他就會回報你這份善緣。」
「嗯,或許吧……」也許這就是豐禾變成曲耘禾回到他身邊的原因吧?樓然是願意這樣想的。
樓母看著兒子臉上少見的溫柔神色,心中隨之一片柔軟,也不生氣了,勾住兒子的一隻手臂,母子倆在種滿七里香的步道上散佈著。
「我想你是心知肚明的,耘禾跟豐禾很像,我不問你是因為她像豐禾而愛上她呢,還是你天生就喜歡親近這樣性情的人,總之,好好過日子吧,別讓過去困住了你們的感情,也不要讓耘禾有一天跑來質問你,你是不是把她當替身什麼的。」說到這裡,歎了口氣,道:「夫妻這種關係很麻煩,既是最親密的兩個人,卻又最容易出現信任危機,只要出現過一次,從此就別想好好過日子了,那個疙瘩會膈應你一輩子,所以你一定要放在心上,別不當一回事。」
「媽,我當然知道該怎麼做,一開始,耘禾就知道豐禾的事了。」
「那她是什麼反應?」樓母好奇追問。
「有自信的人,從來不會認為自己是誰的替身,媽,耘禾很像豐禾,但她不是豐禾的替身,我並不是這樣看待她的,她也知道。」因為耘禾就是豐禾,而她向來沒有自苦的毛病……
「如果他們有著相似的脾性,那真是很好,對人生有著一種豁達瀟灑的態度,實在是難得,我還記得當年,豐禾都病得不成人樣了,結果我們去看他,他還是負責逗我們開心,反倒像是我們才是生病的人,而他來探病似的。」笑著搖搖頭,忍不住又歎氣了。
「是啊,所以我不可能找替身,世上再沒有第二個豐禾了,或許找得到幾個長得像豐禾的人嗎,但都當不成替身。」
「耶?那之前那個『明星臉』專題又怎麼說?」她可是知道高豐二十八樓有個人很像豐禾的。
「咦!媽,你遠在美國,怎麼知道《高豐大聲說》的內容?」
「自從兩個月前宋小姐帶回了她的小弟,而她的小弟帶回了一堆《高豐大聲說》當紀念品,並在貴婦圈廣為流出之後,向我詢問如何訂購時,我才知道你把公司期刊當八卦雜誌經營起來了,還有聲有色的,比影視週刊還好看。」斜睨兒子一眼,「我這當媽的,就算還沒搬到美國住時,對你的瞭解,也沒有《高豐大聲說》一期知道的多。」現在樓媽以及眾多遠在美國的貴婦們,都成了《高豐大聲說》的忠實讀者,這次回國除了親眼見見兒媳婦外,其實主要是為了到高豐期刊部門商討大量訂購以及海外寄送事宜。
「看來我們高豐的事業觸角可以朝八卦傳媒這塊伸展了。」樓然低笑道。
「別想轉移話題,那個像豐禾的男孩子,其實也就是被宋小姐錯認為是豐禾的人,是你提拔上去的吧?別想否認,《高豐大聲說》都指明了。」
「我沒想否認,他確實是我提拔上去的。」
「那不就是把他當豐禾的替身看了嗎?」
「才不,我那時只是把他當照片看。」
「你——」被兒子的回答噎住了滿肚子的話,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總之,我跟耘禾會很好很好的,您不用擔心。」
「我不擔心,只要她沒被你的毒舌嚇跑,也沒有常常被你堵住話,堵得都快心臟病,那我絕對相信你們會一輩子過得很好。」樓母瞪他一眼,「記住啊,你是大男人,別總是不讓人,對女孩子要紳士一點,耘禾再像豐禾,到底仍是個女人,心思敏感多了,很容易受傷的。」
「……媽,你想太多了。」樓然這才想想,豐禾現在是女人,穿著雖然少有裙裝,但外表確實是百分之百的女人了,但她的心態卻不是,一直是原來的那樣,至少,就沒有老媽口中說的,女人專有的心思敏感容易受傷什麼的……
「是你想太少了。」樓母感歎道:「小然啊,其實當年我看著你跟豐禾那樣要好,心中總遺憾的想著,如果豐禾是女孩子就好了,那你們絕對是天生一對,我這輩子就沒見過你主動對誰好的,還好成那樣。」唉。
「是啊,我也不知道我會對一個人那樣好。」樓然也不是不感歎的。
「我更常常在想……如果豐禾的病好了,或許你就給我跑去當同性戀了。」
「……如果真的跑去了呢?」樓然再次拜倒在母親神准的直覺裡。
樓母目光複雜的偏頭看著兒子,從兒子認真的眼神中看到必然的答案。輕道:「真是那樣,也就只好那樣了,身為一個母親,總是希望兒子過得快樂的,即使你無法滿足我兒孫滿堂的願望……可惜,沒有如果。」
「媽,你會看到兒孫滿堂的。」樓然慎重承諾,摟著母親的肩,往屋子的方向走回去,「您現在再清心逍遙一兩年吧!等我跟耘禾有孩子了,您可要回來幫我帶嘍。」
「哎,那是當然要的。」這話題她很愛,立即眉開眼笑起來。
在進屋之前,還是有點不放心的交代道:「小然,結婚之後,就別再想起豐禾了,好好過日子吧。」
「我發誓,這輩子絕不再想了。」
當然不用想,因為人就在他身邊,這輩子都在,再也無須擔心一邊心碎一邊想念著了,他發誓,這輩子再不受這樣的苦了,曲耘禾允了他的。
她允了,就會做到。
(之四·掃墓)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你說,掃著自己的墓,是怎麼個斷魂法?」
曲耘禾站在墓碑前,看著自己曾經的名字被銘刻在上頭、曾經的身體骨灰被埋在墓裡頭,心中真是百味陳雜,這種兩兩相望的感覺,真是太奇特了的說……
「我正想問你感想呢,沒想到你倒是先問我了。」遺照慣例,把滿籃子的七里香撒勻在黑色大理石墓地上,才走回她身邊,一同望著豐禾的名字。
今年的清明節是四月四日,也就是昨天,樓氏宗親共聚在這私家山區墓地大祭,而今天,四月五日,是屬於豐禾一人的清明節,向來不與樓家列祖列宗共享祭祀,即使葬他的地方就在樓氏的地盤上。
「當年我雖然在遺囑上寫著由你全權辦理我的後事,不讓我父母插手,但我真的不認為我父母有那麼好擺平,你是怎麼做到的?」
他還記得自己病入膏肓那會兒,父母沒次分別來看他時,都企圖要他改變主意,說什麼落葉歸根的,哪有讓外人插手的餘地,總是吵得他頭痛欲裂,直到被趕來的樓然轟走才算完。
樓然哼一聲,才道:「他們兩位老人家,一個要帶你去印尼,說在那邊買了私家墓地,把祖宗都遷過去了,地方大風水又好,還是什麼龍穴來著,比我樓家這塊犄角地好上千倍不止,說你葬在那兒,下輩子一定貴不可言,切!印尼能有什麼風水寶地,還龍穴呢!那他們一堆天災人禍金融危機以及華人大屠殺的,又是怎麼回事?」冷笑聲,接著道:「另一個說要帶你到加拿大,說那邊風景好,又有她可以相伴,我問那位老太太說,人活著時你就丟他一個人在台灣討生活了,也沒想過一個兒童需要大人相伴,怎麼人死了,你就有空說要相伴了?」
「這麼毒舌,當時你一定氣壞了。」她摟住他腰道。
「沒氣壞,就只是實話實說,倒是他們臉色都不太好。」聳肩。
「你幹了什麼好事氣壞他們?」曲耘禾很瞭解純粹的毒舌並不能真的氣壞他父母,他們可都是很堅心如鐵的人呢。
「當他們得知你已經病故,趕來台灣時,我已經將你的法事做完、身體燒成骨灰、葬進這兒了。」
「……我猜,病故通知是你發送給他們的吧?」
「當然是我,還能有誰?」
「……而那兩份送向印尼與加拿大的通知函,大概是托了海運吧?」
樓然很扼腕的哎呀一聲:「我該想到用海運的,等他們收到都一個月之後了,那我就可以把你的法事做得更華麗盛大一點,真可惜,平信郵寄國外還是送得太快了。」
懶得理他的傑作,總之三方鬥法的最終結果就是樓然贏了,她一點也不意外是這個結果,不管過程有多麼艱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