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綠光
禹親王府到處可見雕樑畫棟,中庭大片紅梅正含苞待放,而在紅梅掩映之間,有座觀景樓,極為隱密。
此刻,方桌上正燒著泉水,燃著松香,衝開的茶水泛著清潤的翠黃色。
墨澈端起晶瑩剔透的玉瓷杯,在指尖把玩,心不在焉地像在想什麼。
他想得極為出神,就連尉遲御走到身旁也沒發覺。
「墨澈。」
聞言,他面不改色地放下玉瓷杯。「王爺。」
「跟你說過了,咱們兄弟私底下直接喚名字就好。」尉遲御隔著圓形雲石桌,在他對面坐下。「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
「沒。」
「想常家寡婦?」
「……不。」墨澈垂斂長睫,像是不願被人看穿心思。
他的反應看在尉遲御的眼裡,彷彿壓抑極深沉的不甘。「你放心,這口氣,我一定會替你出。」
看來鐵凝香侍寢一事,確實讓墨澈大受打擊。他和墨澈相識二十幾年,還不曾見他如此沉默。
來到禹親王府多日,他成天待在這裡,就連他二哥也沒將他給逗笑。
墨澈沒搭腔,動手替他倒了一杯茶。
「對了,怎麼沒看到二哥?」他左右張望了下。
「不曉得,許是溜到外頭走動了吧。」
「二哥真是的,他是私自返回京城,要是在外走動被皇上的眼線瞧見,那還得了?」
「當你二哥那麼倒霉,只是在外走動都會被皇上的眼線瞧見?」後頭傳來爽朗又洪亮的聲音。
「二哥,不是跟你說了,小心駛得萬年船,要是破壞了咱們的計劃,你這回可不是被流放邊境而已。」
「行了,少嚇唬我,我一回京城,就天天窩在你府裡,不讓訝而外頭透氣,是想要悶死我?」尉遲粲大剌剌地坐在墨澈身旁,往他肩頭一搭。「墨澈,我說的對不對?」
他長得濃眉大眼,唇角勾著笑紋,顯示是極為愛笑之人。
墨澈沒有回應,淺啜著茶水。
「嘖,你這是怎麼著,天天端著一張死人臉,是想嚇?」
「二哥,我不是都跟你說過了?」尉遲御提醒著。
「唉,不就是女人嘛,就跟衣服一樣,髒了再換一件就好。」墨澈橫眼睨來,尉遲粲趕緊跳開。「兄弟,我開玩笑的,冷靜。」
「二哥,少說兩句,從今天開始,沒事就別出門了。」
尉遲粲又坐回墨澈身邊,一會撓撓臉,一會拿了塊糕點吃了起來。「我說……三弟,你的計劃到底什麼時候要開始?你也沒個期限,要我成天窩在這裡,墨澈的臉又臭得要死,都快把我悶壞了。」
「二哥,我已經想好了,兵馬也都備妥了。」
「喔?什麼時候?」尉遲粲懶懶笑著,神韻和尉遲肅極為相似。
「就暫定為大年初一,你倆意下如何?」
尉遲御話落,等著兩人搭腔。
「你是想趁他主持開春大典時,殺他個措手不及?」尉遲粲幾乎立刻猜到三弟打的算盤。本來他也是個聰明人,只是個性衝動,加上當年宮變時事發突然,他一時情急才中了圈套。
「沒錯,這一次一定要將大皇兄拉下龍椅,當年他不分青紅皂白把二哥流放邊境,將墨澈入獄,已經說明他為了坐上龍椅,手足情誼、是非黑白都可以不顧,甚至為了羞辱墨澈,還強要了他的女人……這口氣,我是吞不下,畢竟墨澈也是我兄弟。」
「墨澈遇到這種事,我當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尤其我和大皇兄之間還有筆帳要算,就算你不幫我……我也不會放過他。」尉遲粲冷笑著,把玩著玉瓷杯。
「可初一當日,皇城和宮內都是二級戒備狀態,想要整軍攻入,太難。」墨澈快手拿下尉遲粲手中的玉瓷杯,倒了杯茶再遞給他。
「放心,我可以拿到虎符。」
「喔?」墨澈垂睫忖思。
他曾經掌管軍政,知道每逢節慶,宮內的侍衛加強巡邏,想要帶兵帶宮,不是件簡單的事,尤其現今天五軍都督,是皇上的心腹。
可是,如果拿到可以調動兵馬的虎符,京城的四方共有四大城池為最後護城邊防,包括碎陽城的左麒衛營、崆峒城的右麒衛營、入烽城的前麟衛營、沛歲城的後麟衛營……如果編製沒變,這四大衛營裡,至少都有五萬兵。
一旦一舉攻進城,那可是一場腥風血雨。
「王爺。」
樓台石階下,禹親王的總管輕喚著。
「什麼事?在這裡的都是本王兄弟,沒什麼不能說的。」尉遲御淺啜著茶,以行動彰顯對他倆的信任。
「兵部盧尚書求見。」總管道。
「讓他等等,本王馬上過去。」
「是。」
尉遲御垂著眼睫,突然揚笑放下玉瓷杯。「說人人到,你們待在這兒,我去去就來。」
「去吧。」尉遲粲擺了擺手。
「二哥,別又到外頭晃。」臨走前,不忘再叮囑一遍。
他掏掏耳朵。「知道了。」
待禹親王走得夠遠,墨澈才淡聲道:「這消息要回報給皇上嗎?」
「我會找機會告訴他,讓他自個兒判斷。」尉遲粲手往他肩頭一搭。「墨澈你認為御真信任咱們?」
「你要是再往外跑,恐怕會折損他對你的信任。」
「折損了也沒辦法。」他懶懶地伸直腰。「我在北境天天跑馬,回來京城天天窩在這府裡,能不悶壞我嗎?等把事給處理完,我非跟大皇兄好好聊聊不可。」
「皇上將你流放北境是為了保護你。」墨澈淡道。
當初情況緊急,要不是肅當機立斷,將他流放到北境的話,說不定他早就和四、五皇子一併被處刑了。
「我知道。」但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是說,大皇兄對你喜歡的女人……是真的還假的?」
墨澈沒吭聲。
「不會吧,你連二哥都不信任?」尉遲粲氣得哇哇大叫。「在戰場上,咱們兄弟倆一起出生入死多少次,你敢不信我?」
「我不能再喚你二哥。」以往喚他二哥,那是跟著尉遲御一起喊的,如今他將要除去這傷他最深的至親,也代表著他和粲之間,將失去那層牽絆。
尉遲粲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他,我是我,就算沒有他,你一樣是我兄弟。」
墨澈唇角勾起淺淡笑意。
「而且,兄弟我剛剛問你大皇兄的事,自然有我的道理。」他貼得很近,一雙大眼還不斷地朝四周張望,像是在提防隔牆有耳。「方纔我外出時,經過常家成衣坊,有個標緻的姑娘穿著清透的紗衫……」
墨澈驀地抬眼。
「聽人說,那姑娘天天穿著紗衫,模樣還真是清艷,尤其是那雙眼,勾魂吶,還有那身段……」他嘖了幾聲。「紗衫太清透了,連抹胸都看得一清二楚,二哥我都忍不住心頭發癢。」
「你瞧她身長多少?」墨澈沉聲問。
「這個嘛……」尉遲粲站起身,往胸口一比。「跟一般姑娘相比,她算是比較嬌小,最重要的是,她手上戴了一隻很顯眼的七彩琉璃手鐲。」
瞬間,某人手中的玉瓷杯爆碎。
他忍不住吹了聲口哨,還沒說話,墨澈已跳下樓台,疾飛而去。
「……跑得真快呀。」他忍不住拍手叫好。
常家成衣坊
「大夫人,你穿這樣不冷嗎?」喜芽問著坐在鋪子外的鐵凝香。
「……下雪了。」她置若罔聞,幽幽說道。
從前天開始,京城降起雪來,從一開始的綿綿細雪,到今日已經變成鵝毛滿天飛,就連上街採買年貨的人都變少了。
她怎麼可以不冷,但比起她等得逐漸冰冷的心,這種程度的寒冷,她還比較能夠忍受。
「……大夫人,別再等了。」喜芽終究忍不住點破她。
其實她猜得出大夫人為何蓄意穿上暴露的夏衫待在店舖口,說穿了,她不過是希冀藉由這個動作,讓瞧見的人傳出流言,心想總會傳到墨澈耳裡。
可是,都已經幾天了?
墨澈如果會出現,早該出現了。
打從百商宴過後,城裡的流言已經難聽到連她都不能忍受,她相信墨澈就算就夠忍受,也無法面對大夫人,然而大夫人還是執意等,壓根不在乎將名節一再地賠進去。
「……我沒有等。」她啞聲道,不想承認。
她只是思念,只是希望他可以來見她……因為她不能去找他,不能破壞他的計劃,所以她只能用這種方式讓他知道,為了能見他一面,她沒有做不到的事。
「天都黑了,先回房歇著吧,你再待下去,真會染上風寒了。」喜芽看了眼天色,橫下心朝後頭使了眼色,要夥計找來幾個親近的織娘,合力將大夫人給架到內院廂房歇息。
許是累了,抑或者這幾日她少食少眠,所以連想掙扎都沒有力氣。
等到將人安置好,喜芽剛走出廂房,一抹高大影子迤灑到面前,她微愕地抬眼望去。
「凝香呢?」
「……在裡頭。」
墨澈輕點頭,要從她身旁走過時,她卻橫步一擋,低聲問:「我只問你一句,你還要大夫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