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綠光
下一秒,鐵凝香聽到疑似骨頭斷裂的聲響,看見那下人的手被握得變形,指尖充斥著可怕的紫紺色。
「墨……墨澈,你趕快放開他。」她趕忙扯著他,但墨澈卻像是鐵了心,緩慢而殘忍地凌遲著那下人。
他黑眸如夜色,冷沉而晦黯,卻噙著可怕的死亡味道。
「貴德,發生什麼事了?」
突然一道沉定的嗓音傳來,鐵凝香和墨澈都同時回過頭去。
那人一瞧見墨澈,驚詫喊道:「墨將軍。」
「……仇伯父。」
話說,多年前,仇老爺的兒子是墨澈的麾下副將,三年前戰死沙場之後,是墨澈親自捧著骨灰交到仇老爺手中。
那時戰況危急,可墨澈的行事作風是弟兄就算戰死沙場,他也要想盡辦法帶著屍首離開,絕不讓弟兄曝屍荒野。
仇老爺痛失愛子,卻極為感激墨澈帶回愛子的骨灰。
當得知鐵凝香想要購屋置鋪,他立刻表示願意以最低價將這宅子賣給她。
「仇伯父,這宅子並不只值八十兩。」墨澈道。
「我要回南方了,宅子空也是空著,低價賣出,就當是我還你一份人情吧。」
「那是我該做的。」墨澈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樁。
「你真正該做的是,替自己洗刷冤情。」
他垂睫不語。
「你明明不可能夥同二皇子叛變,為什麼卻什麼都不說?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什麼事?」仇老爺激憤地說。
鐵凝香假裝看著長廊,可是雙耳豎得尖尖的。
「你明明是被牽連的,為何甘願為奴?甚至讓皇上給羞辱拍賣……現在還傳出你和常家寡婦有染,你……到底打算自甘墮落到什麼地步?!」
她聽出了仇老爺的不甘心,但總覺得有點受傷。
和她有染,算是自甘墮落嗎?
能活著就好,何必去管身份呢?當醒來後發現自己附在一個寡婦身上,她不曾在意,但是現在卻突然發現,這層身份對這個時代的女人而言是多大的枷鎖。
「仇伯父,多謝你願意把宅子賣給常家大夫人。」
「將軍,你沒有反駁,難道你真是常家寡婦豢養的男寵?」
「常家改日會再派人過來洽談買賣事宜。」墨澈說著,垂眼,看她一眼落寞,卻又努力勾笑的模樣,心口一緊,想也沒想地牽起她的手。
「將軍,難道你壓根不想重回朝堂,只想當個男寵?!」仇老爺在後頭喊著。
「他不是……」鐵凝香想解釋,墨澈卻拉著她走得很急。
「你為什麼不讓我向他解釋?」直到走出宅外,她才悶聲問著。
「沒必要。」因為仇老爺並不會相信,真要解釋,只會讓她聽到更傷人的話。
傷他,無所謂,傷她,會讓他無法忍受。
「可是……」她還想說什麼,卻發現迎面走來的路人不斷地指指點點,這才驚覺他牽著自己,趕忙道:「墨澈,放開我。」
她想抽回手,但他握得好緊,教她莫名害羞著。
墨澈驀地停下腳步,回頭瞅著她。「我不能握?」
她不解地看著他。
這話……好像很有含意。牽手對她而言,並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可對他而言,應該是吧。
初次見到時,他扶著喜芽起身,用的還是手上的枷鎖。
他很謹守禮教,就連讓她抹藥都會掙扎好半晌,可是現在他卻公然在大街上牽她的手。
「那人摸了你的手……你沒有反抗。」他突道。
鐵凝香恍然大悟。「我想,忍一下就……」唉,原來他是在意這種小地方。她當然不喜歡別人胡亂碰觸自己,可要是稍微忍一下,可以讓事情平歇,她受點委屈也不算什麼。
所以,他會一直凌虐那個人,是為了她。
只是他為什麼要在意那種事?
「不准。」他說得霸道。
鐵凝香愣了下,對上那雙噙怒的黑眸。「為什麼?」
「因為我不能忍受。」他毫不隱瞞,一併認了自己的心情。
她瞠目結舌,沒料到竟會聽到他近乎告白的言語。
「你瞧,她是他們兩個?」
「真教人不敢相信,竟在大街上手牽手……」
「這常家寡婦也太丟人了,竟勾搭上被眨為三等奴的前將軍……真不知道常家二爺的臉要往哪擱。」
耳語從四面八方而來,鐵凝香再無追問他的心思,用力抽回手後,急急忙忙地跑開了。
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沒有人會比她更清楚,言行舉止過於大膽,那是時空背景的差異所致,別人要如何胡言亂語,她可以不在乎,可是如果因此連累她身邊的人,那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
墨澈怔愣地看著空無一物的掌心,半晌,緩緩抬頭,那冷到骨子裡的目光,讓站在街邊竊竊私語的人們,一個個噤若寒蟬。
他守禮,那是爹娘的教導,所以他待人一視同仁,行事問心無愧。
可是,他心動了。
他就喜歡她直率的性子,喜歡她一心為人著想的體貼,喜歡她開心時笑得像個孩子,更難忘她遇難時喊著他的名字,彷彿多麼信任他……
生平第一次這麼想要擁有一個人,所以,他沒道理錯過她。
鐵凝香改變了做法,她開始漠視他,不讓他跟隨,然而他卻像影子般,不管她走到哪裡,必定相隨。
糟的是,成衣坊成立的日子已經迫在眉睫,大伙得趕緊試衣,還要挑選上場的人選,並訓練台步。
而他是預定的模特兒,怎能不在場?
「連你也不幫我?」鐵凝香苦著臉道。
「大夫人,我得練習走台步,你說過了,我是主秀,我要穿八件衣裳耶。」喜芽一臉愛莫能助。「你去找雙菱吧。」
「可雙菱說了,駱偉不允許她碰觸其他男人,否則要休了她。」鐵凝香重重地歎口氣。
她得讓墨澈試衣,確定尺寸無誤,可他說他不會自己著裝,非要有人幫他……聽他在唬爛,他不會自己著裝,那他早上時是怎麼出門,是誰幫他穿的?
她知道他是故意製造兩人獨處的空間,但她最不明白的是,她這幹好姊妹,不是忙得走不開,就是各有各自的難處,教她找不到半個人幫忙。
出嫁的說,不能幫相公以外的男人著裝,未出嫁的說,接近男人會害羞……所以她就是那個最隨便的,注定要幫他著裝?
「大夫人,我真的沒辦法。」喜芽一臉為難。
鐵凝香歎口氣,覺得自己的雙腳好沉重,像是要赴刑場。
好不容易踏進成衣坊的廳裡,就見墨澈好整以暇地等著她。
她只能硬著頭皮拿起擱在桌上的衣袍,正打算要幫他穿上,他卻動手褪去身上的中衣。
「你……幹什麼?」之前要幫他抹藥,他推三阻四的,現在傷都好了,藥也不用抹了,他脫衣服會不會脫得太自然了。
「喜芽說,把中衣脫掉試衣較準。」
瞪著他刀鑿似的胸腹,鐵凝香臉上有點燥熱。「穿上……衣服是我設計的,我說了算。」真是的,喜芽幹麼騙他?
「是。」
瞧他很自然地伸出雙臂,她心想他好歹也是將門之後,肯定很習慣有人替他穿衣。
原本,她也不覺得幫他穿衣有什麼大不了,畢竟她可是親自為他抹過藥,把他的上半身看光光,但現在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她莫名的口乾舌燥。
懷疑自己把衣物的尺寸抓得太小了,迫使她得整個人貼上他,才能幫他穿好衣袍……不,問題根本就出在鐵凝香這身軀太嬌小。
腿短、手短,可是……胸部很有料。
所以,在踮腳尖幫他拉好衣襟時,她的胸部幾乎要貼上他的,可弔詭的是,他居然不閃不避。
「你是故意不退開的?」她抬眼瞪他。
「我退開了,你就整不了衣襟。」他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還是你認為,我是故意不退開,要吃你豆腐?」
「……我沒這麼說。」她小臉漲紅地垂下。
可惡,難道說,現在是她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成?
「明天成衣坊就要開幕,你很開心吧?」他神色自若地問。
要她伺候穿衣,他無意輕薄她,只是想要偷得片刻與她相處,不希望她繼續漠視他。
「當然。」她回著,拿來玉帶替他束上。
「為什麼你看起來並不開心?」
鐵凝香怔了下,隨口敷衍,「哪有?我很開心啊。」
「我沒瞧見你的笑臉。」
「開心就一定要笑嗎?」
「你之前不是這樣的。」
「……」成衣坊成立,雜事多如牛毛,這是她始料未及的,慶幸的是,常青雲夫婦替她分擔不少,否則她肯定忙到趴。
而在這麼忙亂時,他如影隨形,那目光緊盯著她,雖然表面上無動於衷,可卻常常因為他而把自己搞得更累。
「因為我的關係?」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沒好氣道。
「如果是……」
她心頭顫了下,等著下文。
「我無能為力。」
她瞬眼瞪大眼,緩緩抬頭。「什麼叫做你無能為力?」
「我喜歡你。」
鐵凝香瞠目結舌。沒想到他還真的告白了,一切都不是她胡思亂想,而她,騙不了自己,她心底是開心的,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