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喬安
必應撐著傘,默默跟著,雨水打在她身上,濕了衣裳,冷了她的心。
原來,她和哥哥們的疏離,看似淡淡地不著痕跡,其實早已隨著歲月一點一滴侵蝕了她,而今,徹底摧毀她最後僅存的堅強。
夾雜著雨聲,她似乎隱隱聽見一聲鳥叫,抬頭一望,竟見一隻烏鴉在他們頭頂上盤旋。
一股不祥之感爬上心頭。
那是冥界來的使者嗎?準備要來帶走奶奶的嗎?
不!不可以!看著奶奶暗灰色的臉,柳必應全身發抖,忍不住像個孩子般放聲大哭。「奶奶——奶奶——」她不敢伸手去探奶奶的鼻息,深怕那令她最害怕的一刻已到來。
天啊,誰能來幫幫他們?救救奶奶……
無助的沿街而走,雨水濕透額上的傷巾,她雙唇泛青,臉上毫無血色,渾身打顫得越來越厲害,步伐也越來越搖晃。
「小姐,咱們回去吧!」春兒憂慮道,也是渾身濕透。她怕柳必應手酸了,想接手拿雨傘的工作。
柳必應猛搖頭,緊緊握著傘柄不放手,喃喃道:「不,我要找人救奶奶……找人救奶奶……」
突然間,她想到了他——
她急忙抓住信順,也抓住了最後一絲希望,道:「走,咱們去錢來客棧。」說不定仲孫隱有辦法幫他們!
信順被點醒,也許……可以一試。「說不定……」
話未落盡,街道前方,熟悉的修長身影赫然出現在雨幕中,一前一後。
三人不自覺停下腳步,怔怔望著來人。老天爺真的聽見她的呼喚了嗎?
柳必應用力眨眨濕睫,刺痛的眼似乎看見了希望的光亮,而無助的心,亦在此刻緊緊攀附唯一的浮木,期待著被救贖上岸。
「是隱公子!」
淚眼相望中,她雙膝一軟。還有——
「秦大哥?!」
★★★
第4章(2)
「求求您——要我做什麼都願意——拜託——求求您了——」
卑微乞求的女聲,忽遠忽近,似在遙遠的記憶深處幽幽呼喚著——
闃黯的黑、耀眼的白,雜陳交錯,忽沈忽明。
「我不能失去他——求求您了——一次也好——就一次——」
她看見了,另一個淚流滿面的女人,跪求著,蒼白容顏似曾相識,像極了自己……
她病了。大病一場,發燒三天三夜,也昏迷了三天三夜。
「原來她口中的秦大哥是你。」
「真沒想到會讓你再遇到她。」
誰?誰在說話?
頭好沈好昏,她想睜開眼,眼皮卻沉重得掀不開,她想出聲,喉嚨也乾啞到發不出聲音。
「她是誰?為何你要關照她?」她認得了,這是仲孫隱的聲音。
「你真的不記得她了?」這是……秦大哥?
靜默。
她在哪裡?全身好熱、好痛,好不舒服。
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人撫摸她的臉,冷冷涼涼的,甚是舒服。
「你究竟為自己選擇了什麼樣的人生呢?」低沉溫厚的嗓音在耳畔輕拂,恍若自言自語,更似在對她敘說。
迷濛間,她睜開了眼。
房內,燭光淺淺,映照著一抹佇立於床前的身影,她看不清對方的臉,卻可感受到那投射而來的柔和視線,似在擔憂著她。
「秦大哥?」她掀了掀唇,聲音微弱。
對方皺起眉頭,低聲咕噥。「搞什麼,老是認錯人。」
一身貴氣逼人的紫綢金緞……是仲孫隱。她虛弱地再眨眨眼,俊朗的臉孔清明起來,她定定地望向他,交纏的視線滿是疑惑。
「你怎麼會在這兒?」她啞聲道,目光環顧四周。
這裡是她房間,房裡僅有微弱燭光,現在是夜晚時分了吧?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是怎麼進來的?哥哥不可能讓他進來的——
「怕你死了,來看你。」他答得一派輕鬆。
「我……快死了嗎?」她喃喃道,想起身卻感到身軀如千斤重,難以動彈。
「只是病了。」
仲孫隱收斂神色,上前一步坐在床側,定定地看著她。雖說男女授受不親,可此刻他的陪伴,竟令她感到莫名安心與溫暖。
然後,她想起了讓自己病倒的原因。
「信順……奶奶呢?」她顫聲問。
他沉默半晌,才道:「她走了,很安詳。」
她渾身一震,眼神黯然,淚水似乎已隨雨水而逝,這回,意外地再沒有眼淚。
「那……信順呢?」
「那小子比我們想像的堅強。」
她點了點頭,平靜得令人心疼。
走這一趟興安城,她的出現並不在他的預料之內,卻依舊讓她闖了進來。
他不懂自己為何如此在乎她的反應,他該馬上轉身離去才是,夜探她,本就是衝動之舉,於她、於他,都是不合宜的,他本只是想看她一眼,確定她沒事就走,可腳步還是選擇了逗留。
「人生有很多事是你必須學習面對的,包括死亡,它或許是你這輩子的課題。」他語重心長道,希望她能看破生死。「那些大夫們都盡力了,奶奶年紀大了,陽壽該盡之時,別說是你的哥哥,就算是華佗再世也難救回。」
「嗯……我知道。」其實她心裡是明白的,只是一直不願面對罷了。
「死亡不代表分離,它或許是相聚的開始。」
她緩緩點頭,接受他的安慰,而心的裂痕,也願為他而彌縫——
仲孫隱伸出手,輕輕撥開她額上的髮絲,給了她一抹鼓勵的微笑。
「頭還疼嗎?」他柔聲問。
她緩緩搖頭,是疼的,只是她已經習慣了。
「腹部會疼嗎?」他沒來由地再問。
柳必應訝然怔愣。他怎會知道她有腹疼的毛病?
其實,那不是病,只是打她出娘胎以來,右腹上便有個紅色胎記,但自從遇見他之後,不知為何,在那胎記的位置有時竟會隱隱泛著疼。
「有一點。」她低低道。他為何會如此問她?
「疼是正常的。」他喃喃道,像個大夫似的好像在幫她看診。「偶爾,我這裡也疼。」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
同時,她覺得左胸口也抽痛了一下。
「你的心有毛病?」她問,或許這就是為何有時她會覺得他臉色微泛青白的原因了。「有沒有找大夫瞧過?」
聞言,他忍不住輕笑出聲。「沒有,我的心不是生病。」
「但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她反過來擔心他。
緩緩斂住笑,仲孫隱冷不防地伸出手拭去她眼角上的殘淚,忽然又問:「剛才是不是作夢了?」所以才會在昏迷中仍傷心哭泣。
他凝望她,深邃如夜星的雙眸彷彿能看穿她的心思。
柳必應又怔住,他怎麼知道?
「我想……我看見了死去的娘。」她誠實道。
明明是夢境,卻又如親眼所見,像是曾經在她眼前真實發生過的事。
「好奇怪,我娘在生我時就過世了,我明明沒見過她,但我就是知道夢裡的那個人是她……」她轉向他,蹙額顰眉。「這是第一次,我夢見過世的娘,你說……我是不是快死了?」
「生與死,早有定數,又何須憂慮?」他淡然道。
「我不是憂慮,只是……不想有遺憾。」
「遺憾?」
柳必應看著仲孫隱,想起先前那沒勇氣等到的回答,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勇氣,她再次大膽提問。「若有一天,我未嫁先死,你……能娶我嗎?」
「在你死後?」
「嗯,就像施家那樣為婉婉辦冥婚,你只要娶了我,我保證我不會回來干擾你正常的婚姻生活,而且說不定到時我還可以助你賺更多的錢。」人家都說冥妻會旺夫呢。
況且,她答應了奶奶要為自己爭取幸福,現在她臥病在床,儘管再羞再窘,她躲不開逃不了,所以,她選擇勇敢前行。
「人死後會歸往何處?我時常思索這個問題,我不知死後是否存有幽冥世界,但這條黃泉路注定是無人相伴,每個人都必須獨自前往,可……必應實在害怕孤單一人。」每次想到這種感覺,她都不免恐懼,總想或許有一天,那些往生親友能回來告訴她是否存有幽冥府,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是不是陰森可怕?
但從來沒有人回來過。
「你現在就擔心死亡這件事,未免太早了些。」
「人生很難預料,像婉婉跟我同年紀,也是說走就走了。」每每想起婉婉過世前那般的害怕與無助,她便膽顫心驚。「獨自面對死亡這件事,很可怕……」
他拍拍她,算是安慰。「別擔心,死後的世界或許並不如你想像那般可怕。」
「你怎麼知道?」
「若我說我去過那裡,你可相信?」
「真的?」她瞪大眼。
他笑出聲。「若我說我不是人,是鬼,你可也信?」
她死命搖頭。怎麼可能?他明明活生生在她面前,看得見觸得著,怎麼可能是鬼?「我不信,你只是想嚇我。」她篤定道。
他又笑。「也對,你這麼好騙,不嚇你嚇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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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該走了。」他忽然說道。
「你要走了?」這麼快?她有些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