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唐絹
「拜託,我是大人了,搬家這種大事,我怎麼可以閒在一旁?」稻禾不爽。「連九寶都幫得上忙。」
她看了看杭悅離,瞧他忙得汗流浹背,明明是一個官,卻穿得像在河道旁拉縴船隻逆流而上的縴夫,實在是很狼狽。她想幫忙減輕他的負擔。
杭悅離卻不聽她的抱怨,一把扛過她手裡的衣箱,另一手牽著她。他說:「不行,把你放在我的視線外,我實在不放心。」
他將稻禾牽到車旁,先將衣箱放了上去,接著又抱起稻禾,輕而易舉地將她送上車。
稻禾叫。「哇啊啊,我又不是嬰兒!」
「你坐好,在車上幫我接東西,這樣可以了嗎?」杭悅離只好找事情給她做。
「好啦好啦,在你眼皮子底下做事,這樣你總放心了吧?」
「當然。」杭悅離笑了笑。
之後他便又去忙了。稻禾則留在車上,挪著衣箱包裹,希望把車廂整理得寬敞些,大家坐起來也比較舒服。
「稻禾,這邊還有一箱。」四寶叫她。
「喔,好。」稻禾傾身過去拉箱子。
此時,她才看到,他們家附近的鄰居都已出來看熱鬧,她聽到有三姑六婆在碎嘴。
「啊啊?杭悅離一家怎麼了?」
「聽說被貶到窮州啊!」
「咦?七品小官已經夠慘了,還被貶到窮州?」
「他做錯什麼事?」
「誰知道?有人就是官運差。」
「帶著這一家弱小?嘖嘖,這路途可有得磨了。可憐啊,杭悅離。」
稻禾緊抿著嘴。這些婆婆媽媽,覺得這樣對別人的遭遇指指點點,很有趣嗎?
還有幾個好事者,乾脆叫住正在忙的杭悅離。杭悅離手上正扛著大木箱,此時要走也不是,要放也不是,只好扛在手上,好脾氣地回答那婦女的話。
「杭悅離,你們要搬去哪兒?」那婦人說話時,眼睛總是斜斜地看杭悅離。稻禾就聽二寶說過,她老在背後說杭悅離沒出息。
「窮州的令丘。」杭悅離不理會她那帶著點鄙夷與輕視的眼神,依然老好人似的回答。
「天啊,路途一定很辛苦。」說完,婦人還用鼻子哼了一聲。
「呵呵,我們會小心。」杭悅離道謝似的點了點頭。
「你要帶這一家子去啊?」她說得不以為然。
「是的,沒錯。」
「老天,這可不是受罪嗎?」她的聲音突然拔高,好像在嘲笑似的,沒有半點同情的溫暖。
稻禾一聽,臉色都變了。
四寶也聽到,他悄聲問稻禾。「受罪?受什麼罪啊?」
稻禾不理四寶,繼續看著杭悅離笑笑地說:「他們是我的家人,家人到哪兒都是要在一塊的,沒什麼受不受罪的。」
「窮州是個不毛之地啊!單身漢子去就行了,你不怕這些孩子拖累你?」婦人說著,眼睛瞟了稻禾一下,似乎還想加一句:還有一個病人。
這時候,大寶、二寶他們也都搬了東西到車邊,婦人說的話,他們都聽見了。
「拖累」這兩個字,讓懂事的孩子都沉了臉色。
聽到那些風涼話,看到大家心懷不安的樣子,稻禾忍無可忍。
「大家!」她用力拍拍衣箱,大聲地喊:「在路上,大家要靈活點、能幹點,把你們平常的聰明懂事發揮得更徹底!」
稻禾說得很大聲,引來了杭悅離與那婦人的注意,往她看去。
「我們是杭悅離的家人,不是拖油瓶,知道嗎?」她再說:「路上很辛苦,到了窮州也很辛苦,可是我們大家都在一起,我們還有杭悅離,根本就不用擔心!」
大寶第一個意識到稻禾的用心。「是啊,我們平時就很懂事了,從沒讓杭悅離擔心什麼。」
二寶也恍然。「到了窮州,我們會更懂事。」
三寶附和。「我們會做很多事喔!」
四寶、五寶他們也喊著。「是啊是啊!」
這時,其餘的三姑六婆也分了耳朵,聽稻禾他們在喊念什麼。
稻禾深吸口氣,又說:「而且,大家知道嗎?杭悅離為什麼會被眨到窮州?」
大家搖頭。
稻禾將杭悅離告訴她的實情說了出來,雖然杭悅離應該不希望她把這事大聲嚷嚷,可是她一定得說,這是她唯一可以幫他做的事。
「他會被貶到窮州,是因為他想要幫助漕河旁舊坊區的居民,他們吃喝都有問題,最後卻連遮風避雨的房子也要被那些奸商拆去,杭悅離看不過去,出面阻止,才被貶到窮州。你們覺得,這很丟臉嗎?這樣也要被人家說嘴嗎?」
「才不丟臉呢!」大家附和。
稻禾氣勢洶洶地往那些婆婆媽媽們看去,看得婆婆媽媽們面紅耳赤,她們自然知道稻禾是故意說給她們聽的,便一個一個低著頭走開了。
她哼了聲,再看向纏著杭悅離說話的那婦人。
她故意對杭悅離說:「喂!杭悅離,不要一直跟人家說話嘍!你看大家,在你說話的時候把東西都搬上車了,我們不會是你的負擔,你也小心點,不要變成我們的負擔喔!」
杭悅離一愣,隨即哈哈大笑。他說:「對,我得小心點,不可以變成大家的拖油瓶呢!」
說完,他朝那被稻禾說得很尷尬的婦人欠身。「抱歉,我們還得忙呢!希望以後還能做鄰居。再會。」
少了那些婆婆媽媽的碎嘴與鄙夷的眼光,他們做起事來更迅速。
到了午時,杭悅離便駕著馬車,稻禾與大寶他們坐在車廂裡,一行人往窮州出發。
多虧稻禾那些話,大家的氣勢都很旺盛,連杭悅離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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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小頑皮,竟然就這樣說出來。」稻禾坐在杭悅離的身旁,看他駕車。
杭悅離突然伸過手,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笑說。
「我是忍無可忍啊!」稻禾不平地道:「她們怎麼可以什麼都不懂,就這樣說嘴?」
「她們要怎麼說,是她們自己的修為。我們能影響的有限,不可能管住每個人的嘴,聽聽就算了。有時候太在意,反而氣壞自己的身體。」
聽到杭悅離又是這般雲淡風輕,稻禾有點生氣。「好啦,我做錯了,行嗎?我管不住自己的脾氣,看到人家這樣說你就生氣,我脾氣太壞了!」
「稻禾……」
「還有,你對每個人都那麼好嗎?」這點最讓她忌諱。「連那看不起你的婆婆媽媽們,你都願意端一張笑臉給她們看……」
稻禾覺得自己這麼說有些小心眼,可是這口氣就一直梗在心頭,很難受。
她其實早就知道,杭悅離的好、他的笑,是對大家的,不是只對她而已。她老叫自己別誤會這樣單純、沒有任何男女情愛的心意,然而一旦發現陌生人也能看到他的笑、也能感受他的好,她就很不是滋味,心裡總會泛起妒意的酸澀。
她只是不想承認,她想霸佔杭悅離……她不想承認。
杭悅離感覺到她的不快。他笑問:「你生氣啦?」
「才沒有。」她撇過頭去,假裝看風景。
「看來。你還不夠瞭解我喔。」杭悅離說。
「我怎麼會不瞭解你?」稻禾悶悶地說:「你對每個人都好,你對每個人都會笑,這就是杭悅離。」
「我就說你不瞭解我。
「什麼?」稻禾回過頭。
「我對那些人的笑,對那些人的好,跟對你的笑,對你的好……」他深深地看著她,說:「並不一樣。」
稻禾的心一顫。
「人與人相處,還是需要些虛情假意的交際,否則到哪兒都會樹立敵人,最後累的可是自己。」他說:「但是對你、對大寶他們,如果不是真心以對,你們怎麼可能那麼在乎我呢?」
「在……在乎?」稻禾的臉莫名的紅了。「哼,誰在乎你啊?」
車廂後頭傳來了應和聲。「我們啊!我們很在乎悅離啊!」是大寶他們。
杭悅離哈哈笑,大聲地向他們答謝。
他再看向稻禾。「你不在乎我嗎?」
稻禾又別開頭,不說話。
「不在乎的話,別人那樣說我,你又為何要生氣呢?」
「我就聽不慣那些人誤會你,這跟在不在乎沒有關係。」稻禾還是嘴硬。
杭悅離笑得心知肚明,不打算跟她爭。「稻禾,你剛剛說錯了一句話喔!」他說。
「什麼?」稻禾微驚。「我說錯什麼話?」
「你說你做錯了,你不該脾氣壞,當著那些人的面實話實說。」杭悅離說:「當然,我知道,那是氣話。」
「才不是氣話。」稻禾嘟嘴。「你剛剛不是說了,做人不要太計較嗎?」
「但是,我很高興你為我說話。」
稻禾一愣。
「那些話雖然口氣不好……」他望著她,笑道:「但聽在心裡卻很溫暖。」
看著杭悅離的笑,稻禾心裡麻麻的。
她好像……有點明白,剛剛杭悅離說的話。
他對她的笑,跟他對其他人的笑……真的有些……不一樣呢!
「我喜歡你每次幫我說話,那義憤填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