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齊晏
楔子
蘭安郡王府內的後花園有座幽靜雅麗的閣樓,飛簷粉牆,綠窗朱欄,繡幔重重,紅燈隱隱。
閣樓四周喬木濃密,灌木叢生,此時正值芍葯、牡丹綻放的時節,花紅一片,處處瀰漫濃郁的花香。
四個十歲的小女娃梳著一式一樣的髮髻,穿著一模一樣的衣裳,就連五官都長得極為相似,倘若不細看,並不容易看出四個人有何分別,她們的膚色瑩潔,眉清目秀,靜悄悄地低頭站在階前,就像四隻乖巧的小白兔。
一名身穿藍布長衫的男子謙恭地從一個綠衫女子手中接過一袋銀兩,千謝萬謝地走了,走時連多看一眼那四個小丫頭都沒有。
「你們都跟我進來。」
綠衫女子打量了四個小女娃幾眼,低聲說道。
「是。」
小女娃們小心翼翼地步上石階,低眉垂首跟在綠衫女子身後。
「今後你們都是老夫人屋裡的人了,一會兒見到老夫人就要磕頭請安,這些用不著我教你們吧?」綠衫女子領著她們走進閣樓。
「不用。」四個小丫頭連忙搖頭。
「我是老夫人的貼身婢女秦玉蓉,以後你們就叫我秦姑姑吧。記住了,在屋裡步子要輕悄一些,說話聲音要低柔一些,不可高聲嬉笑,老夫人不喜歡吵。」
綠衫女子一邊走,一邊囑咐道。
「是,秦姑姑。」她們乖巧地輕聲回答。
走進閣樓正間,雕花屏風旁的美人榻上斜倚半躺著一個中年婦人,穿著寬鬆的桃色長衫,一手支著額,另一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搖動繡著彩蝶的團扇,雙眸望著掛在窗架上的一雙相思鳥,像在欣賞著鳥兒啁啾婉轉的叫聲。
「老夫人,奴婢把她們帶來了。」
秦玉蓉走到婦人身旁,恭謹地說道。
「奴婢給老夫人請安,願老夫人如意吉祥。」
四個小丫頭立刻跪下磕頭,清脆悅耳的嗓音幾乎賽過啁啾的鳥鳴聲。
老夫人緩緩坐直了身子,調眸望向四個小丫頭,窗外透進來的光暈正好籠罩在四個孩子精緻的臉上,她仔細看著她們,慢慢揚起滿意的淺笑。
「葛大真會辦事,瞧瞧她們,是不是與芮晴童年時長得很像?」
老夫人輕搖團扇,含笑地問秦玉蓉。
「確實很像,能一口氣找到四個模樣相似的女娃兒,葛大的確挺能幹。」秦玉蓉笑答。
「回頭多賞給他二十兩。」老夫人滿意地吩咐。
「是。」
老夫人靜靜看著跪得整整齊齊的四個女娃兒,沉默無語,四個女娃兒依舊跪在冷硬的磚地上,膝蓋都跪疼了也不敢喘一口大氣。
「你們都叫些什麼名字?」
半晌,老夫人才終於出聲。
她們還未答話,秦玉蓉便搶著說:「老夫人,僕婢們進了蘭王府,那些粗俗的舊名自然不能用了,還請老夫人給她們每人取個新名字吧。」
「這樣呀……」老夫人笑了笑,沉吟半晌後,低低歎道:「春夏秋冬四季天,風花雪月緊相連,長江不見回頭水,人老何曾再少年。」吟畢,她恍然呆望著屏風另一側擺放的數件樂器,許久許久,才彷彿回過神來,朝四個女娃兒由左至右一個個指過去,說道:「你們就叫風竺、花竽、雪笙、月箏吧。」
「好了,你們可要記住你們的新名字,還不快磕頭謝老夫人賜名。」秦玉蓉笑著催促那四個小女娃。
「奴婢叩謝老夫人賜名。」她們又重重磕了頭。
「你們念過書沒有?」老夫人含笑問道。
「沒有。」四顆小腦袋一起搖頭。
老夫人唇角的笑意漸漸淡下來。
「老夫人,她們都是窮苦人家出身,一家求溫飽都難,不可能有機會讓她們讀書的。」秦玉蓉說道。
「那就是說,她們連寫字都不會了?」老夫人的語調更冷了幾分。
秦玉蓉見她臉色不對,連忙說道:「奴婢一定教會她們寫字……」
「玉蓉,去把筆墨紙硯備好,現在就教她們學會寫自己的名字,風竺、花竽、雪笙、月箏,各寫一百遍交來給我,沒有寫完就不准吃飯。」
老夫人冷然地掃視了她們一眼後,倏然站起身走出去。
風竺、花竽、雪笙、月箏四個人面面相覷,童稚的臉龐充滿疑惑也交織著不安的神情。
「老夫人的話你們都聽見了?」秦玉蓉輕輕歎口氣,道:「快起來學寫字吧,現在只是要你們寫自己的名字而已,容易得很,日後你們會知道要你們學會的東西不是只有寫字這麼簡單。」
四張稚氣未脫的甜美面容上滿是困惑不安,對年僅十歲又出身窮困的孩子來說,沒有什麼事比沒飯吃更天大的了,於是全都紛紛跳起來,急著抓起筆學寫自己的名字。
忽然間,一陣錚鏦的琴聲隨風送來,裊裊悠悠,纏綿悱惻。
「好好聽的琴聲!」風竺驚歎道。
「秦姑姑,那是誰在彈呀?」雪笙嬌聲問。
「那是老夫人在彈,日後也要教會你們的。」秦玉蓉淡淡地說。
「好哇!我要學,這琴聲真好聽!」花竽眼瞳閃亮。
「學琴一定很有趣,我也要學!」月箏燦笑道。
秦玉蓉心底微微歎息一聲,唇角浮起苦澀的笑意。
在純稚無憂的孩子耳中只聽得琴音之美,她真心希望這四個女娃兒永遠都不要懂得琴音中的酸楚和心碎。
第章()
時光彈指,八年的光陰匆匆而去。
這一日是七月初七,天氣晴好,池邊垂柳依依,輕拂水面,一旁的蜿蜒曲廊內站滿了花枝招展的女子,笑容明麗,彷彿一朵朵盛放的鮮花,絢爛了整個庭院。
七月初七是牛郎織女歡會的日子,織女是天上手最巧的女子,能夠織出天邊最美麗的朝霞、織出雨後最絢麗的彩虹、織出變幻萬千的流雲,所以人間的女子會在這一日向織女「乞巧」,乞求織女能夠分給她們一點點靈巧的手藝,於是七夕這一日也叫做「乞巧節」。
「乞巧節」這一天對全天下的女孩兒來說是個特別的日子,女子們可以相聚在一起自由自在地玩耍,有些什麼心事也能在夜晚躲到籐蘿架或是葡萄園裡悄悄地對著天河傾吐心中的願望。對所有的女孩兒來說,這一天也等於是女兒節了。
全天下女孩兒都歡喜的日子,蘭王府中的女子們自然也沒有例外。
獨坐在池畔涼亭內已一個多時辰的宮元初,隔著窗紗遠遠看著那些少女們在正午灼烈的日光下曬書、曬水,無數甜美嬌俏的姿容,一片盈盈笑語聲和著涼風陣陣飄送到他的耳邊,消減了不少盛夏酷暑的煩熱。
宮元初伸直長腿,意態慵懶閒散,但那雙凝視著其中一名少女的眼神卻顯得過分專注。
「等等呀,別急著丟針,先看看水有沒有曬出膜來!」
一臉脂粉厚重、衣飾鮮麗的少婦坐在廊中揚聲喊著。
「二姑娘,奴婢先瞧瞧!」一個年紀尚小的丫頭急急地朝裝著清水的瓷碟低下頭去。
「等一下,四兒,用眼睛怎麼看得出來?你得用鼻尖去試!」一旁身穿杏色衣裙,模樣十分素淨淡雅的少女輕輕拉住小丫頭的手,笑說:「你先憋住氣,把鼻尖輕輕挨到水面上,只要鼻尖沾不了水就表示水曬出膜了。別用手摸,也千萬別吹水,不然會把膜給弄壞了。」
「風竺姊姊,我笨手笨腳的,還是讓你來試吧!」
四兒往後退開,笑著輕推她上前。
風竺輕輕一笑,俯下身,慢慢地用鼻尖觸了觸水面,水面微微被她的鼻尖按下一個坑,而她的鼻尖一滴水也未沾上。
「行了,可以丟針試巧了!」
風竺笑著抬眸,眼波流動,白皙的臉頰被日光照得清麗透亮。
「我把繡針拿給二姑娘,讓二姑娘先來玩兒。」
四兒是蘭王府二千金的婢女,一心想討好自己的主子。
「傻子,二姑娘是何等嬌貴之軀,會是咱們這種做繡針活兒的人嗎?向織女乞巧是咱們丫頭的事。」
穿著淺紫色衣衫的纖瘦少女拉住四兒,輕笑道。
「花竽姊姊說得是,我太糊塗了!」四兒輕敲了下自己的小腦袋。
「希望織女多分你一點兒巧,要不然二姑娘可要傷腦筋了。」風竺的取笑惹來眾女孩兒們銀鈴似的笑聲。
宮元初凝覷著風竺活潑的笑臉,在金黃的日光照耀下顯得那麼明亮動人。
來到蘭王府兩日了,很多事情他就算不想留意也忽略不了,其中就包括蘭王府裡聲名遠播的四大丫鬟——風竺、花竽、雪笙、月箏。
這四個女子除了服色不同以外,不論容貌、神情、氣質、舉止,都幾乎神似得教人認不出來。
據說這四大丫鬟個個聰明伶巧,擅長詩書繪畫,精通歌舞琴藝,宮元初在未見到她們四個人以前,直以為丫鬟不過就是丫鬟而已,值得如此吹捧到滿城皆知嗎?
沒想到,在親眼目睹之後,才明白她們確實有與眾不同之處。
在他身邊服侍過的丫鬟不計其數,但他卻從未見過像蘭王府四大丫鬟這樣氣質高雅的僕婢,如不知其身份,要說她們是王府的千金小姐也無人敢懷疑,相較之下,他身邊的丫鬟就顯得那麼普通呆愚、缺乏靈秀之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