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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文 / 梁心

    這是顧冬晴第一次用類似斥責的語氣對他說話,一時間轟得他腦門嗡嗡作響。方才想到冬晴在他恢復目力後,有可能就此消失在他的生命裡,恐懼立馬滋生而來,他不及細想便脫口而出,希望帶她出谷,在她直白拒絕之後,竟然想維持現況,賴在她身邊不走。

    他對顧冬晴還能有什麼感覺?

    「我的想法一點都不天真,我只是明白去爭取我要的東西而已。冬晴,如果我娶你,你願不願意隨我出谷,到外頭生活?」他想的、他要的、他承諾的,就是一輩子的關係。「你願意嫁給我嗎?」

    顧冬晴難得露出訝異的神情,他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在尋她開心,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說出來的話背後有多大的責任?

    重點是,他連她是圓是扁都不知道,就發下誑語說要娶她?這根本就是天大的笑話!

    「現在說這些言之尚早,一切等你傷好了再談。」現在她說什麼,想必都進不了他的耳朵,待他目力恢復,親眼見過她之後,就會知道他把現實想像得太過於美好不實了。

    第3章()

    屋內最後一絲陽光,被阻絕在厚重的布幔後方,顧冬晴動手拆卸趙系玦眼上的布條。

    「慢慢張眼,別急,覺得刺目就閉上,我再幫你把布條纏回去。」

    花了半年時間解開他身上所中的層層毒性,休養一個月後雙眼就能辨別明暗光亮,復原情形比她料想中的好上太多了,還以為要一年的時間才會見效。但他雙眼久未見光,得覆上厚重的布條一個月,好讓眼睛慢慢習慣光亮,再佐湯藥調理,今天總算可以拆下了,她還特意在窗口披掛上墨綠色的布幔,免得操之過急反而受傷。

    眼見趙系玦臉上纏繞的布條已全數褪下,僅剩兩片覆眼的藥膏,特地前來關心的谷主姚鳳、銜春,與幾名當初將傷重的他扛入谷中的師妹們全數屏息以待。

    「慢慢張眼……慢……」顧冬晴單手覆在他眼皮上,感受他睫毛撫過掌心的微癢,緩緩張開纖指,讓他一點一點接受光亮。「覺得刺眼嗎?」

    「還可以。」他喉頭抖出顫音,滿心雀躍地期待著,多希望現在就睜開眼睛看清楚顧冬晴,不再是由他的指尖與掌心代替。

    他想見顧冬晴、他想見顧冬晴……

    「別急,慢慢來,你閉上眼,適應了再緩緩張開。」她收回手退離床沿,雙手合抱站在師父與銜春中間,對上他逐漸適應光線而緩張的雙眼,心情突然緊張起來。

    這種感覺讓她坐立不安,原以為能處之泰然的她,竟然生出逃跑的念頭。

    顧冬晴刻意退了一步,隱去部分身軀,不想直接承受他毫無掩飾的眼神,已經夠不起眼的她站在銜春旁邊,儼然是片最稱職的綠葉。

    想來也可笑,無所謂了好幾個月,從來不放在心上,偏偏到了這時候,千頭萬緒湧了上來,她居然感到害怕?!

    「趙公子,如何,你看得清楚嗎?」姚鳳著急地上前關切,就怕他說出什麼都看不清楚的話,砸了「百花谷」的名聲不說,還不知道要留他到什麼時候。

    趙系玦眨眼幾回,只見黑少見白的世界突然闖入了幾道久違的繽紛,他像剛張眼的雛鳥,心急地想把這世界看清。

    他在黑暗中摸索出的距離一一明朗在眼前,抓握在床沿的雙手不自覺顫抖著,床沿上的裂痕不管深淺他都能仔細瞧見,細數而出,左側置盆架上一條他用了數個月的白灰毛巾,他總算能瞧見其上頭白灰的顏色,老舊的程度與他身上穿的男裝幾乎如出一轍,說不定是同疋布料呢。

    他淡淡地笑了,記得他曾經扶著右前方的五斗櫃想探路找門口,卻狠狠地跌了一跤,把旁邊那堆顧冬晴繁多卻收拾得整整齊齊的醫書推得滿地都是……房內他與顧冬晴用飯了好幾回的方桌原來就在窗欞下方……這些是多麼平凡無奇的事物,在他眼裡卻像染了光一樣絢爛奪目。

    他內心情緒澎湃激動,實在很想握著顧冬晴的雙手激訴他此刻溢滿胸口的喜悅,偏偏房內不只他們兩人,再如何興奮的感覺都必須使勁壓下,不能脫序。

    他站起身,深深地朝姚鳳一揖。「在下趙系玦,見過姚谷主。」

    「啊……呵,好,趙公子恢復得不錯,很好、很好!」再一、兩個月,待他傷後重創的身子骨調理完善,健壯如常人後就能把他請出谷了,非常好,好呀!「你能復原得如此快速,除了趙公子本身功底好以外,冬晴也是功不可沒。冬晴,來——」

    聽姚鳳一說,顧冬晴反而向後退了一步,手心拚命盜汗,不自覺地縮緊身子,想躲避師父直伸而來的纖指。

    趙系玦正想詢問顧冬晴的下落,房裡一口氣擠了近十個人,個個長相陌生,加上房內的光讓墨綠色布幔遮去不少,他想看個仔細卻不敢多瞧上幾眼,幸好姚谷主主先起了個頭,好讓他順勢而下。

    「冬晴!」趙系玦朝姚鳳所指的方向走了兩步,果然瞧見一名玲瓏嬌小,五官細緻如繡畫,年紀莫約十六、七歲的姑娘,外貌特徵就像銜春形容的那樣。還說自己長相普通不起眼,在他眼中,說她比瑤池天仙再美上三分也不為過。

    他激動地想拉起她的手,恨不得捧上她的小臉細細地俯望著,這不起眼的一刻,卻是他心心唸唸,朝思暮想七、八個月才盼到的。

    「趙公子,您認錯人了,我是銜春,大師姊在那裡。」銜春害怕地退後一大步,連忙揮手否認。她不敢去看顧冬晴的反應,更不敢理會身後幾位師姊彷彿嘲笑般的竊竊私語,究竟會給大師姊帶來怎樣的傷害。

    趙系玦尷尬地收回手,果然在姚鳳身後瞧見一名不到他肩頭的姑娘,身材比銜春再瘦弱一些,看上去不足十五、六歲,比銜春形容給他聽的還小,模樣不甚起眼,最多算上清秀。

    他起先還有點疑惑,無法將眼前的她與腦中曾經幻想出來的顧冬晴銜接上,尤其他錯認銜春在前,導致他一度錯愕無法回神,直到她眉心血紅的圓痣點醒了他,這確實是顧冬晴不錯,他才慢慢消化突如其來的衝擊,細細地打量起淡漠的她。

    顧冬晴自小在谷裡長大,已經二十來歲,看上去卻比及笄的姑娘還要嬌小年輕,難道是打從娘胎帶來的病根影響?

    瞧她的膚色偏蜜,五官小巧,除了那對如星河璀璨且剛毅的瞳眸外,臉上並無其他特別之處,只要她斂下目光,悄悄立於一旁,任何人見過她,絕對是過目即忘,當真平凡到不能再平凡,說不定連注意到她都難,可一旦與她對上眼,就像磁石相吸,片刻難離,總覺得在她平靜無波的眼神下,蘊藏了無數的寶藏與智慧。

    乍看之下她確實平凡無奇,容易遭人忽視,但只要多佇留兩眼,自然會發現她不同於其他人的地方,一股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沉靜韻味,有如微風拂過、透著朝陽與清露的森林,令人心曠神怡。

    可當他審視的眼神慢慢從眉眼下滑,來到如花蒂尖削而下的下巴時,驀然瞇起了眼。「你——」

    趙系玦臉色驟沈,眼底滿是震驚,無法置信的表情一覽無遺,他往前實踩一步,想再看個仔細,顧冬晴見狀輕斂秋瞳,螓首略垂,微微地側了身形,教他看不清楚她的長相,拒絕傾聽的意味相當濃厚,已經僵住的場面更因為她這個舉動,寒意再添三分。

    就知道他把她想得過於美好,以至於把銜春誤認為她,這是人之常情,她可以理解,但她不諱言多少受到了他神色反應影響而感到情緒低落,只能說她不夠堅韌才會以此為意,這不是一開始就猜想到的事嗎?她不怪趙系玦現實,而是該怪她自己竟然在緊要關頭,萌生了最不該有的希望。

    她的心竟然會覺得痛……

    這是她最不該有的情緒,等他傷好出谷,從此就是陌路人,他愛怎麼想都是他的事,她何須為了再也不相干的人的一個眼神、一句話而感到挫折?

    空氣中瀰漫詭譎,氣氛奧妙得可怕,身為谷中家長的姚鳳,再不情願也要跳出來圓場。「冬晴,你怎麼站在我身後?難怪趙公子認錯人。你們朝夕相處好幾個月了,應該有不少話想說,我們就——」

    「我前頭有事,你們聊吧。」顧冬晴收起桌上卸下的布條,在手上捆了幾圈就想往門外走去。

    趙系玦的傷勢已經不需要她親自監控,熬藥施針,由旁人代勞也能好好調理,從此刻開始,她要活回八個月前的顧冬晴。

    如他所說的,獨善其身的顧冬晴。

    「等等,你——冬晴?」他連忙攫住比他想像中還細的手腕,心疼溢於言表。他與冬晴寢食幾乎密不可分,還不瞭解她的作息嗎?前頭能有什麼事情需要她煩心?這分明是在逃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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