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季可薔
他微微蹙眉。「敢問陛下召見微臣,究竟有何賜教?」
敢問?賜教?假對她說話,何時變得如此客氣有禮了?這般疏離,是刻意惹惱她的嗎?
真雅暗暗咬牙,許久,從懷裡取出一團繡帕包的東西,遞給他。
「這什麼?」他狐疑地接過,打開,裡頭竟是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糖球,顏色形狀各不相同,每顆都精緻可愛。
「這是來自西域的商團進貢的。」她解釋。「聽說每個口味都不同,有很多口味是希林沒有的,卿嘗嘗看。」
他不說話,瞇眸瞪著她,眼神深邃,難以捉摸。
「怎麼了?卿不喜歡嗎?」
「陛下至今……還拿我當個孩子嗎?」
「什麼?」她愣了愣。
「微臣不是黃口小兒,無須陛下以糖球來收買。」他冷冽道,將這包糖球退還給她。
他不要?御賜的東西他竟敢退回?而且還是她特意為他留下的,她以為他會很高興。
真雅感覺心口似被劃了一刀,隱隱地痛著。「你……變了。」
能不變嗎?無名自嘲地一哂,挑釁似地瞪著眼前這高高在上的女王。「陛下不是說了嗎?微臣年紀夠大了,該是成家的時候了,既然已是個成年男子,又怎能跟孩子一樣向陛下討糖吃?」
所以,是跟她在賭氣了。
真雅無奈,強抑胸海起伏的波濤。「那麼,卿果真想成婚了嗎?」
「陛下不是說要賜婚予我嗎?」他反擊。
「卿……有對象了嗎?是剛才那位與你說話的姑娘嗎?」
「你說可兒?」
果然是她,王可兒。真雅一震,無言地瞪著面前臉色冷凝的男子。
他像是打算跟她作對到底似的,淡淡回應。「她確實是個心思剔透的姑娘,活潑慧黠,又博學多才。」
從沒想過會從他嘴裡聽到對別的女人的稱讚。
真雅心韻紛亂。「朕沒想到你們已經熟識到能直呼她的閨名了。」
「是見過幾次,我陪她賞過花,也一起打過馬球,以女子來說,她的球技相當不錯。」
能文能武的女孩,的確很適合他,也難怪他會對她另眼相待。
真雅想起方才遠遠見到的笑容,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仍介意著,那究竟是何種意味的笑?
「卿……喜歡她嗎?」
他聳聳肩。「不討厭。」
那麼,是心動了嗎?
「朕將可兒姑娘許給卿家如何?」她試探地問。
他聞言一凜,凌銳的目光急速陰暗,眉角,隱約抽動。
「卿對可兒姑娘如此盛讚,想必也認為她是足以匹配的佳偶吧?」她繼續試探。
他冷冷一撇嘴角。「她是配得上我,但我恐怕不適合她。」
「為什麼?」
「她不夠聽話。」
「不夠聽話?」
「我喜歡賢慧的女人,我說一,她便不敢說二,要她往東,她絕不會往西。我就要這麼個善解人意又乖巧聽話的女子,陛下能找來給我嗎?」
這話,是在諷刺她嗎?因為她是女王,這輩子,只能是她高高在上,只能是他遵照她的旨意,而她不可能對任何男人服從。
她看著他,心更痛了,低啞的嗓音宛若歎息。「你不會喜歡一個只懂得唯唯諾諾的女人,無名。」
他震住,遭她說中了心事,一時頗感狼狽,回話的語鋒更尖銳了。「陛下說對了,臣不喜歡太乖巧順從的女人,臣更不樂意自己的終身大事是由別人來指派,我的伴侶,我自會追求,不勞陛下費心。」
語落,他赫然轉身。
「你去哪裡?」她忍不住揚聲問。
「去追求我將來的伴侶!」他拂袖,負氣地撂話。
她怔愕,無言以對,只能眼睜睜地看他走向王可兒,惆悵的心緒霎時溢滿於胸臆,緊得她幾乎不能呼吸。
正悵惘時,她的貼身侍女前來傳話──
「陛下,兵部令曹大人請求晉見。」
◎◎◎
「曹卿有何事稟報?」
在曹承熙的要求之下,真雅屏退眾人,與他私密對話,而她沒想到,他開口的第一句便是質問。
「方纔陛下就是在這兒與蘭台令獨處嗎?」曹承熙繃著臉,語氣遷露出不滿。
真雅訝然挑眉。曹承熙脾性雖不如其兄內斂冷靜,但對於君臣之間的分際,向來是嚴守以禮的,難得會這般衝動地說話。
但今日,他彷彿失去了所有的自持,衝口而出。「陛下不覺得自己對無名太過偏袒了嗎?」
「承熙!」她厲聲喚他,意在警告。
他怔了怔,似乎也覺得自己過於激動了,深吸口氣,極力壓抑翻騰的情緒。
「近來親蘭台一派的勢力越發壯大了,微臣不信陛下毫無所感。戶部就不提了,刑部跟蘭台也早連成一氣,朝廷的司法大權等於都落在無名手裡了,如今聽說連吏部選拔官員,都會請教他的意見,陛下您說,難道這情形還不算嚴重嗎?」
真雅不語,清泠水眸靜靜地凝視他片刻,方才淡淡揚嗓。「所以曹卿的意思是朕應該聽從曹相國之建言,與某個人聯姻,好讓朝廷各方勢力能夠繼續維持均衡?」
她這話,明顯蘊著諷刺意味,曹承熙一窒,再也忍不住滿腔怒意。
「微臣的意思是叛亂,陛下!」
真雅一凜。叛亂?
「這是兵部昨天深夜得到的情報,請陛下參閱。」曹承熙恭敬地遞上奏折。
真雅接過,一紙奏書寫得密密麻麻,才剛讀了兩行,兩道英眉便蹙攏,奏書上寫著近日蘭台動向奇詭,與王城禁軍統領往來密切,結合數位朝中大臣,似是密謀發動政變。
讀罷奏折,真雅面色凜然,望向曹承熙。「此事確定屬實嗎?」
他點頭。「是從蘭台洩出的消息。」
「你的意思是兵部於蘭台內部埋伏了眼線?」她語鋒凌厲。
第8章
他怔了怔,驀地警醒這等於是暗示大臣之間各自埋伏探子,有私相鬥爭之嫌,連忙澄清。
「陛下誤會了,這是……有人主動向兵部密報。」
「是嗎?」真雅微哂。「為何是兵部?」淡淡一句,卻是犀利無比。
曹承熙脊涯寒慄,鬢邊微冒冷汗。
「為何不是來向朕密報,也不向別的朝廷長官密報,偏偏把情報給了兵部?」
「陛下……莫非您是懷疑微臣造假?」
真雅沉默,深刻地凝視曹承熙倉皇的面容,以及神情間掩不住的屈辱與受傷,她看得出來,他沒說謊。
「曹卿為人端方剛毅,當不至如此。」她微笑評論,算是表明對曹承熙的信任。
他這才鬆一口氣。
只是這事有玄機。真雅細細思量。
蘭台既負責監察官員,其內外情報網之綿密,必非外人所能輕易破解,何況這種極機密的消息,怎可能無端走漏?
這所謂謀反叛逆的情報,十有八九是有人刻意編造,說不定便是蘭台內部故意放出來的消息。
問題是,是誰放出來的?有何用意?
「或許是有心人存心陷害於他──」她話語未落,曹承熙便急著反駁。
「陛下,您這根本是有意為無名擺脫嫌疑!」
她悚然一震,望向一臉不平的曹承熙,他眼裡有怨有惱,更有對她這個女王的不信與失望。
承熙對她……失望?
真雅震撼了,看著曹承熙變幻不定的墨瞳,她卻覺得自己看見的是另一雙眼。
曹承佑的眼。
九泉之下的他,也在指責著她嗎?指責她因私害公。
她是否在下意識裡,為無名尋找脫罪的可能?因為她不願相信他有罪,不信他會背叛自己,所以才懷疑這情報的真實性。
身為王者,該當永遠對臣下抱持懷疑之心。
無名曾對她如是說。
一個明君,即便在信任當中,亦不忘心存一絲懷疑,無論何時,都不能被私情蒙蔽雙眼。
而她如今,是否便是教私情蒙了眼?
一念及此,真雅不禁顫慄。身為一國之君,她應當一視同仁,沒有人能是特別的。
沒有人……
一道冷風忽地捲來,挑起真雅衣袂飄飄,她悵然凝立,芳心彷彿也遭強風吹襲,七零八落,搖搖欲墜。
◎◎◎
「什麼?!說我密謀政變?」
聽聞心腹密探的報告,無名臉色乍變。」到底怎麼回事?快說!」
「是,聽說是這樣的,昨日深夜,兵部令曹大人接獲匿名密報,說是大人與王城禁軍統領近日往來密集,且與朝中大臣橫向連結,有陰謀政變之嫌。」
說他陰謀政變?
無名凜眉,眸光明滅不定。「消息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據說就是蘭台內部的人密告的。」
「是蘭台流出的消息?」
無名陰沉地尋思,不一會兒,便約略猜著因果緣由。八成是那些親近他的大臣自作主張做的好事,而他師父恐怕便是發起的主謀。
刻意向曹承熙密告他有意叛變,除了要兵部對他設防以外,也想推動曹承熙於女王面前參他一本,如此朝中便會風聲鶴唳,只要真雅對他起了疑心,他為求自保,就算不想作亂也得亂了。
這些人,究竟想逼他到何等地步?
愈想愈惱,無名驀地握拳拍案,轟然聲響把那一向冷靜的密探都嚇得心臟跳漏幾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