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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文 / 季可薔

    「什麼?!」

    眾人聞言,駭然相覷。

    第7章

    若是能名留青史,他想,他該是會被那些自詡剛正不阿的史官們記載為一代酷吏吧!

    這絕對不是個好名聲。

    也罷,他從來就不屑追求這種身外之名,人死了便死了,留的是賢名或惡名,又能彰顯什麼?

    他只想做自己。

    可悲的是,他似乎總是做不了真正的自己,這些年來,他一日比一日更加覺得自己彷彿籠中鳥,逃不了,飛不開。

    果真飛不走嗎?又或者是作繭自縛,不想飛?

    偶爾,他會如是想。

    尤其在這陰暗的審訊室裡,詢問那一個個對他既畏懼又懷恨的官員們時──

    「齊大人,你就認了吧!」無名說道,手上閒閒地搖著一把羽扇,嘴角噙著的冷笑銳利得足以劃開任何人的血肉。

    案上一盞明滅不定的燭火,映出齊聲倉皇的表情。

    他是戶部官員,戶部掌管全國財政,包括賦稅、田地、戶籍以及俸祿等等事宜,而他負責的便是田地這一塊。近日女王頒布土地稅制改革令,朝廷雷厲風行,務求政策迅速下達,然而值此之際,卻傳出齊聲與幾位大貴族暗中勾結,試圖於田地記錄上動手腳,逃漏稅賦。

    「蘭台令大人如此指控,可有確實證據?」面對素來以冷酷無情聞名的無名,齊聲其實嚇慌了,偏要裝出一副鎮定冷靜的神態,導致面部扭曲得相當不自然。

    「證據嗎?」無名淡淡一哂,推出兩本記錄簿子。「齊大人不妨解釋看看,為何這兩本簿子裡明明是同一筆紀錄,數字卻是天差地遠呢?」

    「這個……」看到那兩本簿子,齊聲面色慘白,更加手足無措了,其中一本極機密的」內帳」,是怎麼流到蘭台去的呢?「大、大人應該也明白,有時在加總計算的時候,難免疏漏,又或者小吏們一時不察,寫錯了數字……」

    「小吏們糊塗,難道你這個做長官的也不曉得複查嗎?」

    「是,小臣的確……疏忽了。」

    「只是單純的疏忽嗎?又或者是有意寫錯?」無名問得犀利。

    齊聲悄悄抓緊大腿,強笑道:「大人,您這……玩笑開得可過分了,小臣多年來跟著王大人,一直忠心耿耿。」

    這意思是拿王傳來壓他嗎?以為戶部最高長官與他親近,他便會因此對戶部手下留情?無名微微瞇眸,不動聲色地搖扇。

    齊聲見他不說話,以為自己這招得逞,更進一步施壓。「大人提小臣問訊,小臣走得匆忙,都還沒能有機會向長官報告一聲,況且小臣耗在這裡,不免耽誤戶部事務,王大人恐怕會不開心啊!」

    「他若不開心,降罪的對象也不可能是我,你說對吧?」無名似笑非笑。

    齊聲眨眼,一時摸不著他話中用意。

    無名傾上前,朝他咧嘴而笑,亮晃晃的白牙猶如狼齒,彷彿一口便能撕咬得人皮開肉綻。「我的意思是,王傳如果生氣有人耽誤戶部事務,也該來找你算帳開刀,因為是你污了戶部的聲名,令他這個戶部令顏面蒙羞!」

    話說到後來,已是字字帶刺,刀刀見骨,配合無名臉上燦爛又陰森的笑容,更令齊聲毛骨悚然,冷汗如雨直墜。

    他只能認命求饒。「大人饒命!小的知錯了!」

    很好!威脅既然見效,接下來交給屬下錄口供即可,他的任務完成。

    ◎◎◎

    無名收扇,瀟灑起身,順手收起桌上兩本簿子。齊聲若是知道這其中一本「內帳」其實是他命人仿著做出來的,怕是會恨不得一頭撞牆吧!

    他冷冷撇唇,對自己用這種卑鄙的手段迫人認罪絲毫不覺愧疚。很小的時候他就學會,人要在這世間求生存,須得不懼於走邪道。

    真雅之所以任命他為蘭台令,掌管監察朝廷官員之責,便是要眾人怕他吧!只要他們夠怕他,便不敢於私下胡作非為,前朝遺毒方能消除殆盡,使吏治清明。

    問題是,為了建立起足夠令眾人對他畏懼的勢力,他不得不與那些對他有所期望的人周旋。

    為了留在她身邊,他不能再是荒野孤獨的狼,必須令自己成為狼王,率領那些善於爭權鬥爭的狼群。

    他需要餵養他們,換取那些人對自己效忠,但也因此不免受其制約。

    如今他們都敢無視他的禁令,於朝堂上公然提議女王行國婚了,真雅說得對,他愈來愈無法管束他們。

    該怎麼辦呢?

    離開審訊室,迎向無名的是一片明亮澄朗的天光,可他卻覺得眼前依然迷離,似困在濛濛大霧裡。

    數名隨從正於戶外等著他,一見到他,齊齊躬身行禮。

    「大人,該起駕了,陛下祭天的良辰到了。」

    「知道了。」無名頷首,收束茫茫思緒,昂然舉步,向前行。

    ◎◎◎

    藍天闊朗,萬里無雲。

    神殿外的祭台上,一鼎青銅爐燒著熊熊烈火,意味著神明降臨。

    吉時一到,絲竹齊奏,上種官奉上祭儀,由女王真雅親自捧著玉帛,進獻於天,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之前,靖平王還在世之時,曾有數年時間,希林國負責主祭的不是國君,而是賜封」天女」名號的德芬公主,她也因此得攬神權。

    如今,真雅登基,德芬隱退,種權再度回到國君手中,由一國之君主祭,方能彰顯國君至高無上之威儀。

    神權她已收回了,王權亦逐日鞏固,前陣子頒布的土地稅制改革令固然是為了百姓的生活著想,其實也有削減貴族勢力之用意。

    貴族權勢愈微,王權愈能集中,國家根基方能更加穩固。

    這是她的信念。

    七年來,她夙夜匪懈,腦子裡想的都是怎麼才能讓百姓們的日子過得更好,如何保全這片錦繡江山,她勵精圖治,魄力改革,都是為了這個國家。

    她做得對嗎?做得好嗎?

    真雅高舉玉帛,仰望上天,遙遠的天際,除了那無所不能的天神以外,或許還有一個人正看著她。

    曹承佑。當年她會毅然決定走上王者之路,他的鼓勵與支持是極大的助力,她曾經那麼仰慕他,他的三吾一行,她奉若圭臬。

    他說,希林只能交給她了,只有她能夠為這個國家帶來和平,賜予黎民安居樂業。

    他說,這是上天交付於她的使命。

    因此在承佑哥死後,她繼承他的遺志,四處征戰,於戰場上博得不敗女武神之美名,登上王位後,她便止戰,極力於改善內政外交,使四方承平。

    我做得好嗎?

    她問天,問曹承佑,更問自己。

    ◎◎◎

    儀式結束,接著是一場熱鬧的宮廷宴會,貴族子弟們呼喝著打馬球,競展雄風,仕女千金們或撫琴或品香,爭奇鬥艷。

    衣香鬢影間,真雅發覺自己尋覓著無名的行蹤。他在哪兒呢?

    她一路行來,馬球場上不見他,湖上船舫也無他的身影,御花園裡一群群聚攏的人潮,獨漏了他。

    她知道他一向不喜參加這種社交酬酢的活動,該不會是提早打道回府了吧?

    正尋思著,眼角忽地瞥見一道偉岸瘦長的姿影,穿著蘭台的官服,腰間飾玉。

    是他!

    真雅心韻微促,旋身細瞧,唇畔剛剛漾開的笑意立即收斂。

    不錯,那名英姿煥發的男子確是無名,但他不是一個人,他和一個年輕的姑娘站在一起。

    那姑娘生得十分漂亮,打扮華麗卻一點也不顯庸俗,氣質高貴,面上的笑容毫不做作,對他笑得很甜美。

    她是誰?

    真雅咬唇,藏在衣袖下的雙手不覺握攏,氣息凌亂無章,胸臆橫梗一股難言的滋味。

    她問跟在身後的禮儀官。「那個戴著鳳凰金簪的姑娘,你認識嗎?」

    「哪位?」禮儀官順著她視線的方向望過去,仔細瞧了瞧,點點頭。「啟稟陛下,那位姑娘應當是戶部令王傳大人的千金。」

    「王大人的千金?」

    「是,閨名微臣記不太清楚了,似乎是可兒。」

    王可兒嗎?真好聽的名字。

    真雅咀嚼著,不知怎地,感覺喉間湧上一波苦澀,尤其當她目睹無名對那位姑娘綻開笑容時,那澀味更加分明。

    那笑容,遠遠地她看不清楚,是怎樣的笑呢?陰鬱的?爽朗的?或是久違的孩子氣?

    她不能想像他對別的女人笑,因為他已經很久很久不對她笑了……

    「傳蘭台令過來見朕!」她冷聲下令,話語落後方驚覺自己做了什麼事。

    她是怎麼了?如此急於分開他與那位千金小姐,莫非是吃醋了?

    可她,的確不喜他與別的姑娘熱烈交談,不想他對她們笑……

    「陛下急於傳喚,有何要事?」

    不過片刻,無名便拋下那姑娘,來到她身邊。

    真雅望著他,看他恭恭敬敬地對自己行禮,嘴角卻似噙著一絲嘲諷,心弦驀地緊了緊。

    她揮手暫時逐退禮儀官以及一群宮女侍衛,示意他隨她來到一處較為隱密的角落。

    有了隱私之後,她怔怔地瞧著他,千言萬語,卻是難以吐落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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