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季可薔
「你……怎能說這樣的話?「她嗔惱地敲他的肩。」人家是認真在煩惱,你偏來捉弄我。」
「不是捉弄。」他握住她柔軟的粉拳,眼瞳斂了笑意,一本正經。「我也是認真地擔心你。」
他擔心她嗎?
真雅心弦一扯,胸臆霎時消融一片柔情。「你別擔心。」她揚眸望他,瞳神迷離似水。「我會很好的。」她慶幸還有他在身邊,只須他伴著她,未來的路途縱然險阻,她也能勇敢前進。
他聞言,淡淡一笑,揚手溫柔地挑弄她耳鬢邊細細的髮絲。「明日你就會成為這個國家的女王了,我也必須對你屈膝,行臣子之禮。」
她一怔。「我說過你可以不必對我執臣下之禮。」
「若是我不執禮,還能留在你身邊嗎?身為王的你給了我特別待遇,你這王位還能坐得安穩嗎?」他凝定她,眼神若有深意。
她忽地顫慄。
是啊,她怎麼忘了?
明天以後,她將坐上那個孤高的王座,遠遠地望著她的臣子,所有的人見到她都必須彎身執禮,這個國家再沒有誰能與她平起平坐。
到那時,還有誰會對她說真心話嗎?有誰能夠令她全心全意地信任?
身為王者,該當永遠對臣下抱持懷疑之心。他曾如是說。
若是誰也不信,那是暴君,若是每個人都信,那是昏君。所謂的明君,該當分辨得出何人可信,何人不可信,即便在信任當中,亦不忘心存一絲懷疑,無論何時,都不能被私情蒙蔽雙眼。
無論何時,都不能教私情蒙了眼。
她做得到嗎?
明天以後,他也只能是她眾多臣子之一了,跟承熙,跟其他任何人,沒有分別。
她不能給他特別待遇,給了,便可能動搖她的統治,更動搖她的芳心。
而身為王者,她的心是不能專屬於一個人的……
「不如我現在就來練習對你行禮吧!」無名忽道,語落,就要屈膝下跪。
她看著他移動的身影,眼眸倏地湧上一波酸楚。他曾說過自己野慣了,不習於對任何人屈從,如今卻要對她下跪……
「不要!」她驀地吶喊,雙手扶住他臂膀。
他愕然望她。」怎麼了?」
真雅搖搖頭,強忍倉皇的淚水,櫻唇淺勾,笑花半綻。「就這最後一夜吧!過了今夜,你我只是君臣,但在天明之前……」她主動投入他懷裡,羞怯地低語。
「在天明之前,我只屬於你,是你的女人。」她偎著他,粉頰貼著他胸膛,他頓時心跳加劇,情熱如沸。
「真雅。」他啞聲呢喃,低首,流連於她細膩的頸脖間,深深嗅著她身上獨有的香氣。
天明之前,她是他的女人。
也好,就這一晚,她能夠完完全全地屬於他,他該滿足了,該滿足了!
他收攏臂膀,緊緊地、緊緊地抱著她,兩人於月下相擁,氣息交融,情意纏綿,久久不能分開。
明日的事,明日再來憂煩吧!
今夜,是屬於有情人的──
第9章
七年後。
襄於州,金穗花城。
一頂軟轎在八名護衛的合力扛抬下,浩浩蕩蕩地進城,沿路百姓認出轎簾繡的黑氏貴族家徽,知道是領主夫人回來了,紛紛下跪,歡喜相迎。
聽見外頭的騷動,一隻纖纖素手掀起轎簾,露出一張清秀雅致的容顏,盈著笑,親切可人。
百姓們更高興了,有些送上新摘的鮮花,有些捧獻剛做的點心,還有人高舉自己懷中的幼嫩嬰孩,搖動孩兒的小手打招呼。
嬰孩發出可愛的咕嚕聲,坐在轎內的領主夫人聽了,禁不住笑逐顏開,吩咐護衛停轎,盈盈下轎,接過那軟軟香香的嬰孩,在他臉上親了親。
這下百姓們更瘋狂了,市井聲潮鼎沸,人人忙著擠上前,期盼她的關注。
這位備受愛戴的夫人正是從遠方的王室嫁來的公主,她捨棄了宮廷的繁華生活,來到這國境之北,七年來親力親為,偕同其夫婿,也就是這兒的領主大人,將這以往人稱」黃泉之境」的不毛之地打造為適宜人居的家園。
如今,百姓們逐漸脫離了從前的窮困貧苦,一年比一年豐衣足食,吃穿不愁。
安居樂業之餘,也慢慢有了閒錢發展娛樂活動,每年到了歲末年初,便會舉辦各項祭典,笙歌舞蹈,藉此酬謝種明,同時振奮人心。
這日,德芬便是為了商議慶賀秋收的祭典而出城的,金穗花城的城主特於城外一片空地架起高台,盼能由從前為國家與王室主祭的天女公主親自擔任此次祈福儀式的祭司。
德芬巡視過即將舉行祭儀的高台,給了些建議,也順便親身到附近的農家走動,關心農家的生活與秋收成果。
待她回到領主府,已是日暮時分,黑玄正裡裡外外地尋著她,見她總算回家了,氣急敗壞地迎上來。
「你這女人!是要氣死你夫君是嗎?」
「怎麼了?」德芬大惑不解。
「還問?」黑玄翻白眼,一面扶握她臂膀,焦急地俯視她渾圓隆起的腹部。「還好吧?沒發生什麼意外吧?知不知道我下午回來時,聽說你出城了有多緊張?哪有女人都懷胎六、七月了,還在外頭奔波的?你就不怕萬一有個什麼意外碰撞,傷了胎兒也傷了自己嗎?」
「沒事的啦。」見夫婿急得整張臉發白,德芬忍不住好笑,安撫地拍拍他的手。「我很好,而且一路有八名武功高強的護衛跟著我,哪會出什麼意外?」
「還說!」黑玄瞪她。「我剛還聽護衛說,你在城內大街上停下來,跟百姓們聊天說話,他們可激動了,一個個朝你身邊擠……」說著,他警告地瞇眸。」下回再這麼魯莽行事,看我饒不饒你!」
「他們又不會傷害我。」
「你又曉得了?萬一有異端分子藏匿其中,意圖對你不利呢?」
「不會的,玄,難道你不信任自己的子民嗎?」
「這不是信不信任的問題,而是人心難測。」
「我知道,我沒你想像的那麼天真好嗎?」德芬笑道,見夫婿依然板著一張嚴肅的臉,輕輕一歎,素手揚起,捧握他雙頰。「好啦,我的好夫君,娘子明白了,以後不會再惹你擔心了,好不好?別板著臉嘛,哪,笑一笑?」
她甜甜地撒嬌,聲嗓嬌膩得足以融化任何男人。
黑玄實在拿她沒轍,擒握她柔荑,在手背上親了親。「說好了,以後不准這麼任性了。
「是,我的領主大人。」德芬眨眨眼,明眸靈動,眼波流轉,黑玄看了,又愛又憐,忍不住啄吻她櫻唇一口。
◎◎◎
他扶她進了內廳,室內一鼎銅爐,融融燒著薰香,他讓她在鋪著毛皮的軟榻坐下,伸手溫柔地撫摸她肚皮。
「這孩子,今天還乖嗎?」
「才不乖呢!」她嬌聲埋怨。「方纔坐轎回城時,又踢了我好幾下。」
「是嗎?」黑玄蹙眉,彎身湊近她,舉起手,作勢威脅躲在她肚裡的胎兒。「你這調皮的孩子,就不能安分一點嗎?要是踢傷了你娘怎麼辦?看你爹我饒不饒你!」
「喂,你別這樣嚇唬孩子。」德芬不依地拉回他的手。「他會被你嚇著的。」
「嚇著好啊,他才會乖乖聽話。」
「他夠聽話了啦──啊!」
「怎麼了?」
「他剛又踢我了。」
「什麼?」黑玄又驚又喜,俯首將耳朵貼上她隆起的腹部,聽孩兒胎動的聲音。
「聽見了嗎?」德芬問,一面輕柔地撫摸他頭髮。
「聽見了。」他傻笑。「這孩子活潑得很哪,看樣子應該是個淘氣的男孩。」
「意思是芊芊要有個弟弟了嗎?」一道嬌嫩的童嗓忽地插嘴。
夫婦倆同時回頭,望向他們的小女兒,這孩子未滿五歲,生得玉雪圓潤,五官分明,肌膚白裡透紅,小小年紀便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
只是容貌是生得沉魚落雁,氣質卻不甚優雅,鎮日東奔西跑,人家閨秀是學琴棋書畫,她呢,整天黏著叔叔黑藍舞刀弄槍。
這可怎麼好呢?
黑玄望著女兒手裡握著的一把小弓,不由得劍眉收攏。「那玩意兒是打哪兒來的?」
「爹,娘,我快要有個弟弟了嗎?」黑芊芊不理父親的詢問,逕自走向軟榻,一骨碌爬進母親懷裡。
「還不確定是弟弟或妹妹呢。」德芬淺笑著摸女兒的頭。
「芊芊想要弟弟。」小女孩認真地說道。「弟弟可以陪我玩,我來教他騎馬射箭。」
「你聽,說這什麼話?」黑玄搖頭,對女兒的毫無閨秀風範頗感頭痛。
黑芊芊無辜地眨眨眼。「爹爹怎麼了?芊芊說錯話了?」
該怎麼說呢?黑玄瞪著女兒那與母親一般機靈璀璨的大眼睛,言語頓時卡在喉嚨,想叨念她幾句,偏又不捨。這孩子長得跟德芬太像了,總讓他想起妻子小時候該也是這般嬌俏可愛,寵她疼她都來不及了,又怎捨得罵她?
「唉。」他只能歎氣,無奈地望向愛妻。「你小時候該不會也跟這孩子一樣調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