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季可薔
語落,他轉身便要走,希蕊揚聲喊住他。
「你不聽我的,總要聽你師父的吧?」
什麼?!
他一震,步履凝住,好半晌,緩緩旋回身。
一名身穿藏青衣袍的中年男子從樑柱後走出來,面容剛硬,瞳神肅冷,定定地瞅著他。
無名心一沉。「師父。」他恭恭敬敬地喚了聲。
對這世上所有的人,他都是放浪不羈,唯有對這個從小養育他的男人,他說不出一句猖狂的話。
「虧你還記得我這個師父。」洛風冷冷地回應。
無名苦笑,看看師父,又看看生下他的那個女人,心知這兩人已連成一氣,準備合作將他逼上王位。
「可是師父,你分明是……討厭她的。」
很小的時候,師父便曾對他說過,他的體內流著和「那人」一樣的血,當時師父鄙夷的口氣,至今他仍深深記得。
師父憎惡他親娘,看不慣她不能為他父親守貞,為了權勢,急急投向靖平王的懷抱。
師父將被拋棄的他帶在身邊,從小便教育他,他有個心如蛇蠍的娘親,背叛了他的父親。
可現今,師父卻跟最痛恨的女人合作了。
「大業為重,當不拘小節。」洛風看出他的疑問,淡淡說道。「師父與她結盟,也只是為了助你成王。」
可他並不想當王!
無名悲憤地注視師父,從小到大,師父何嘗真正聽過他的心聲?那些效忠申允太子的殘黨死士,又有誰真正理解他的想望?
他不欲成王,對這片江山毫無野心,他想要的,不過是身為尋常人的快樂,他要的,是愛與親情。
可沒有人給他,他真正想要的從來得不到,只有真雅,她是第一個對他溫柔的人,撫慰了他冰冷的心,從此以後,他願為她視死如歸。
「你若要成王,勢必利用真雅公主,你當成為她的男人、她的夫君,絕不能讓她落入別的勢力手中。」洛風警告。「所以務必阻止她與曹家聯姻,她婚姻的對象只能是你。」
這些他都知曉,早聽師父叨念過幾百遍了,當初會接近真雅,也是意欲藉由親近她,得她信任,以便培植屬於自己的勢力。
但如今,他不要了。
「師父,我不要了。」無名抗議,猶如受困的野獸,嘶聲悲鳴。「我跟你說過,我並不想成王,不想與真雅爭這片江山。」
「我也說過,這一切由不得你。」洛風語氣寒冽,臉上毫無表情。
「那你要我怎麼做呢?!」無名懊惱地吼,簡直快發狂了。「真雅若要與曹承熙成婚,我又如何能阻止?」
「很簡單,只須你先與她生米煮成熟飯便成了──」
第3章
「公主殿下,是該有所決斷的時候了。」
是日,曹承熙趁著承辦公務之便,再次向真雅提出要求。
真雅沒立刻答話,在一份文件上落款後,這才緩緩揚首,明眸迎向面前凜然肅立的男子。
曹承熙,兵部令曹儀之子,曹家年輕一代最受矚目的俊秀,亦是跟隨她多年的心腹。
他去世的兄長曹承佑,曾被希林百姓封為用兵之種,亦曾是她的摯友、她的導師,是她芳心之所慕,但對於一直渴望取代兄長的他,她卻無法生出任何不尋常的情愫。
「我一定設法說服我那些家族長輩們全力支持殿下成就大業,殿下應當也知曉,除了軍事力量外,我們曹氏家門亦在圓桌會議上控制不少席次,您會需要我們的。」曹承熙熱切地遊說。
「我明白的,承熙。」
他說的,她都懂,只是──
「若是您對與我……」曹承熙尷尬地清清喉嚨。「若您對與下官成親有所疑慮,下官願保證,我對殿下一片赤誠,當上駙馬後,亦會對您百依百順,極力扶持,助您稱王。」
他字句斟酌,即便私下與她獨處,仍不忘使用敬語。
真雅明白,這是他端方嚴謹的個性使然,或許終其一生,他都不會有所改變。
她靜靜地望著他。「我從沒懷疑過你對我的忠心。」
「那殿下還猶豫什麼?莫非……」曹承熙頓了頓,帶著幾分猶疑的目光梭巡於她冰清容顏。「殿下另有意中人?」
她怔了怔,不承認,卻也不否認。
這含蓄的反應已足夠說明一切,曹承熙急了。「不可以是他!」他嘶聲喊,神態焦灼。「殿下,誰都可以,就他不行!」
就他,不行嗎?
真雅默然,心口沉甸甸的,泛著冰涼。
曹承熙見她沉默不語,更焦急了。「殿下,您明知無名的真實身份,他是申允太子的血脈,背後還有一群殘餘的舊勢力,他只會成為您的麻煩,事實上,您早該除掉他──」
「他並無意成王。」她悠悠地打斷他。
「就算他無意好了,他背後的勢力容得他為所欲為嗎?」曹承熙言語如刀,一刀見骨。
真雅隱隱地痛。
「殿下,您要留他在身邊,下官無法反對,但萬萬不可與他成婚啊!」
「……我沒想過許他婚約。」她早立志,她的人,她的心,都是屬於這個國家的,而他,絕對不是能與她共享王權之人。「我很明白,我的婚姻不由得我私心作主,你退下吧!讓我好好想想。」
屏退曹承熙後,真雅獨自坐在執務室裡沉思,思緒千絲萬縷,終究理不出頭緒。
果真到了該拿她的婚姻作為政治籌碼之時了嗎?她曾想過,不到最後一刻,她絕不婚,現下已到了那一刻嗎?
她懊惱地歎息,一時之間心海波瀾起伏,無法冷靜。她離開兵部,來到馬廄,躍上最鍾愛的駿駒,策馬疾奔。
一路穿過宮外大片園林,來到湖岸邊,意外地發現有個熟悉的人影早坐在岸邊一塊大石頭上,逍遙自在地握竿垂釣。
是無名。
她俐落地下馬,將韁繩圈在一株樹幹上,朝他走去。
「你這是在做什麼?」
無名回過頭,朝她笑出一口白牙,笑得她有些眩目。
「你怎麼也會來?」
「很悶,出來透透氣。」她答。「你呢?」
「看不出來嗎?」他甩了甩手中的釣竿。「我在釣魚。」
她瞇眼,仔細瞧了瞧空無一物的魚鉤。」釣魚怎麼不用餌?」
「我這叫『願者上鉤』,不願也不勉強。」他話說得瀟灑,笑容爽朗,她看著,鬱悶的心房彷彿撥開了雲霧。
「我瞧你是釣好玩的吧?」她笑道。「有成果嗎?」
他一攤手。
「看來這湖裡的魚兒都很聰明,不願上你的鉤呢!」她戲謔。
「要不你來試試?看這些魚兒遇上你會不會便傻了?」他玩笑似地邀請,她沒多想,便點點頭。
他伸手,一個輕巧的迴旋便將她也拉上石頭,兩人並肩坐著,他將釣竿遞給她,自己則從懷裡摸出一顆糖球,拋進嘴裡。
「我也要。」她說。
他笑著又掏出另一顆糖球,塞進她的櫻桃小口。
◎◎◎
天色蔚藍,天空浮著一朵朵胖乎乎的白雲,雲影映在清澈的湖面,輕盈她隨水游動。
兩人都不說話,享受片刻的靜謐,真雅握著釣竿,釣竿無餌,果真一動也不動,看來湖裡的魚群都不傻。
想著,她笑了,笑過後,心房又淡淡地籠罩憂鬱。
「還記得嗎?」她驀地揚嗓,嗓音沙啞。
「記得什麼?」他問。
她沒看他,定定地看著釣竿的魚線在湖面上微微顫動。「我們說過要一起去看沙漠飛雪,都快走完那片大草原了,只差幾天,便能抵達沙漠。」
她忽然提起往事,他有些驚訝。
「記得嗎?」
「嗯。」當然記得。
「是我堅持要回來的。」她說。
「嗯。」他應。
她望向他,水眸迷離,漫著煙霧。「你會不會氣我?再晚幾天回來就好了,再晚幾天,說不定我們便能親眼見證沙漠飛雪的奇跡。」
他搖搖頭,笑笑。「早幾天晚幾天有什麼分別呢?還不就是下雪嘛,看不看也無所謂。」
可總是了卻了一樁心願──
若是有朝一日她當真坐上希林王座,這願望,怕是永無實現的一天了。
她憂傷地睇他。「我覺得很對不起你。」
「有啥好對不起的?」他撇撇嘴,一副很拿她的多愁善感沒轍的樣子。「還以為你征戰沙場多年,比大男人還爽快,怎麼也跟一般娘們一樣,婆婆媽媽的!」
「別這麼對我說話。」她故作不悅地瞇瞇眼。「我可也是個公主。」
他聳聳肩。「我從來沒當你是公主。」
「那你當我是什麼?」她順著他話鋒問,可話才落下,便後悔了。
他亮燦如星子的眼眸大膽放肆地盯著她。「我當你──是我的女人。」
果然,她就知道自己不該問的,將話題導往這般曖昧的方向,是她的錯。
真雅斂眸,試著端出冰凝的臉色,這曾是她的招牌表情,但面對他,她愈來愈難以裝冷淡了。
相反的,她甚至覺得自己似乎有些臉紅。「你……還有糖嗎?」
「你還要吃?」
「對,還要。」她徙勞地想轉移兩人之間浮動的異樣親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