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季可薔
無名,一個猶如狂風朝她席捲而來的男子,在她早早便為自己規劃好的人生投下變量,她從不奢望自己有愛情,卻愛上了他,也貪婪地將他留在自己身邊。
他是申允太子的遺腹子,他的母親正是希蕊王后,他擁有王家血統,當年若不是申允太子與其兄弟相爭,兩敗俱傷,她的父王也不可能因而登上王位。
雖說靖平王把持了江山,但申允太子的殘黨仍不死心,暗中圖謀復辟,他們處心積慮,意欲將無名推上王位,即便他本人並不熱衷。
他說,他不要江山,只要她的心。
但她,連心也不能全給他,因為她心中已有了這片江山,有想要照顧的百姓,她以蒼生為念,不能獨愛一個男子。
無妨,只要她的心裡也有他就夠了。
他如是說。
於是,她放縱自己留下他,明知他並不是能與自己同行之人,有朝一日,若是這宮內所有人得知了他的真實身份,他或許將成為她最大的政敵。
留他在身邊猶如芒刺在背,她若是聰明,便該斬草除根。
可她捨不得。
別說除掉他,就連把他送走,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他,她便六神無主,不知所措。
這是不應該的,要成為一國之君的人,不該有牽掛,任何弱點都可能為國家帶來災難……
「要吃嗎?」
一根麥芽糖忽然在她眼前晃。
真雅凝神,定睛一瞧,這才發現她心心唸唸的男人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朝她笑出一口白牙。
即便身處禮儀繁複的宮廷,他依然不減從小生長於山林市井的野性,墨發隨意束起,倒是乖乖穿上新衣服了,但腰間一條衣帶鬆鬆地垂落,什麼玉珮之類的綴飾全讓他給摘了,衣袖不規不矩地捲起,露出兩條曬得黝亮的手臂,嘴角則照例叼著根麥芽糖。
真雅看著他,心弦一緊,胸口無可救藥地軟融。
這男人,怎麼就可以這麼孩子氣呢?
「要吃吧?」他對她笑笑,替她撕了糖紙,硬生生將麥芽糖塞進她嘴裡。「瞧你眉頭皺得都可以夾蟲子了,吃點糖甜甜嘴吧,別犯愁了!」
吃了糖,這世間便不會有苦了嗎?
真雅輕輕歎息,學他將麥芽糖銜在唇間,舔了舔。
「好吃嗎?」他問。
「嗯,好吃。」她點頭。本來不吃糖的,被他帶壞了,如今她也戀上這甜膩的滋味。
「你在想什麼?」無名凝望她,黑眸炯亮,靈動如山間野獸,間或閃著銳光。
真雅不覺想迴避這般犀利的眼神,總覺得自己的心思被他捉摸得明晰透澈,她別過臉。
若是別人,見她神色猶豫,便會識相地不再追問了,無名卻堅持打破砂鍋問到底,他伸手,放肆地將她的臉蛋扳回。
「你有心事,說出來。」他語氣簡潔有力。
第2章
這算是命令嗎?
身為臣子,他對她這個公主說話的口氣也未免太不客氣了,但這也得怪她自己,是她賦予他這樣的特權,當初為了延攬他成為自己的幕僚,她許下三個承諾,其中之一便是允他免執臣下之禮。
「不說的話,我就要對你不敬嘍。」他半真半假地威脅。
她忍不住笑了,對他翻白眼。「你什麼時候對我尊敬過了?」
「呵。」他也笑了,雙手忽地擒握她肩頭。「快說,不然我要親你了。」
「什麼?!」她驚駭。
「這裡,還是這裡?」拇指撫過她臉頰,又點上她的唇。「你自己選一個地方。」
她怔怔地迎視他閃爍淘氣光芒的黑眸,心韻怦然,被他看得芙頰暈紅,下意識地伸手,輕輕掌他一耳光。
他的反應可大了,哀叫地摀住自己遭襲的半邊臉頰。「好痛!」
「活該。」她不表同情。「誰教你膽敢輕薄我?」
「真的很痛耶!」他委屈似地睜眼瞪她。「你這女人,手勁怎麼這麼大啊?」
她輕聲笑。「你以為『女武神』是叫假的嗎?」
「可惡!」他抱怨。「這麼俊俏的臉蛋虧你打得下手,你瞧瞧,瞧瞧是不是都腫了?」
他將臉龐湊近她。
她笑著躲開,捶他肩頭一記。「別撒嬌了,我才那麼輕輕打一下,會腫才怪。」
「就真的腫了嘛。」他好哀怨。「還不幫我呼呼?」
呼什麼呼啊?
真雅忍俊不禁,看著眼前這裝瘋賣傻,幼稚又耍賴的男人,一時真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無名,你啊……」
「我怎樣?」他仍不停作勢撫摸自己臉頰,擺出一副疼痛的姿態。
她凝睇他,又想笑,又有些難過。「你不怨我嗎?」
他眨眨眼,聽出她話裡的憂鬱,收斂笑意,正色說道:「該做什麼,就去做吧!只要是你決定的事,我一定全力支持。」
即使她可能辜負他?她無言地望他。
他看透了她的心,微微一笑。「我說過,你要這片江山,我便會盡全力助你拿下,不計任何代價。」
看來他已經猜到了。她早知道他聰穎機敏,不比尋常,曹家趁勢逼她聯姻,怕也在他預料當中。
他猜到她正考慮拿自己的婚姻當利益交換的籌碼,斟酌著是否下嫁另一個男人,卻依然無怨無悔地相挺。
一念及此,真雅滿腔感動,難以自抑,不由得主動傾身上前,親親他臉頰。
「要親也親這裡嘛。」他尚不滿足,指指自己的嘴唇,黑眸閃著調皮的光。
她臉更熱了,嬌嗔地橫他一眼。「你想得美!」
沒錯,他的確猜到了。
他早聽說,曹氏內部有一股勢力意欲與當今太子結盟,若是事成,對真雅的成王之路便會大大不利。
真雅以公主之姿身兼武將,一向與曹家交好,如今曹氏內部分裂,她必然得付出更多心力以求鞏固曹家之支持。
什麼最能緊密結合雙方關係?
自然是婚姻了。
他料想到,曹家必會趁勢逼婚,尤其曹承熙對真雅一向癡心,怎可能放過如此大好機會?
那傢伙雖然不夠機敏,但也不是個傻子啊!
尋思至此,無名自嘲一哂,抬起一雙黑眸,吊兒郎當地望向端坐於鳳椅上的美女。
希蕊王后,這個國家最有權勢的女人,也是他不能公開的親生母親。
他懶洋洋地睨著她,無須多想,也猜得到她今日召見他有何用意。
「絕對不能讓真雅答應與曹承熙聯姻。」
果然,她慢慢悠悠地落下這麼一句。
無名冷哼,手裡拈著根方才在御花園撿來的草稈,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姿態很是傲慢。
對他輕狂的態度,希蕊似是習慣了,也不與他計較。「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聽到了。」
「既然如此,你有何打算?」
「能有什麼打算?」他聳聳肩。「真雅想做什麼,她自會決定。」
「說這什麼話?」希蕊斥責他。「莫非你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與別的男人成親嗎?」
「為何不能?」他挑釁地反問。
希蕊一窒,柳眉輕蹙,打量他片刻。「我以為你喜歡她。」
「我是喜歡。」他坦然承認。
「既是戀慕她,又怎能甘心將她讓給別的男人?」希蕊不解。
「誰說我讓了?」無名甩甩草稈。「真雅可不是東西,她將是這個國家未來的女王,即便成婚,她也不會屬於任何男人。」
希蕊滿臉狐疑。
「聽不懂嗎?」無名冷笑。「我的意思是,就算她與別的男人成親又如何?我就是喜歡她,就是想接近她,就是會天天黏在她身邊,誰也趕我不走。」
「你該不會是想當她身邊不成材的小白臉吧?!」真沒骨氣。
「不會吧?」無名作勢撫摸自己的臉。」我這臉明明一點也不白啊。」
「你!」希蕊惱了。都什麼節骨眼了,這孩子還跟她開玩笑?她坐不住了,霍然起身,盈盈走向他。「你是聰明的孩子,無名,不該不懂得我跟你說這番話是何用意。」
他別過頭。
她見他漠然不理,微微提高聲調。「這個國家的王位,應當是屬於你的。」
「我可不希罕。」他跩得很。
「無名!」他的母親動氣了。
到底有何資格對他動氣呢?無名冷誚地想,轉過頭,眼神冰冽。「莫要以為我身上流著跟你一樣的血,你便能對我指指點點了,不錯,我是從你肚皮裡蹦出來的,但我從不認為你是我娘。」
希蕊聞言,怒火滅了,黯然歎息。「到如今你依然恨我。」
◎◎◎
怎能不恨?他瞠視她。當初是誰嫌他沒利用價值,生下他後便丟棄他不管?就因為他是申允太子的血脈,會阻撓她勾引靖平王的大計,她便視他為棄子,連個名字都不屑給他!
他真不明白,這個當年狠心拋棄親骨肉的女人,如今怎有臉面以他親娘自居,還口口聲聲為他好,欲扶持他成王?
可笑!
「娘承認是自己錯了,但你也要替我想想,當時我一個弱女子,又能做出何種選擇?為了更高遠的目標,總是得有所犧牲。」
所以他便是她為了實現野心的犧牲品嗎?
無名一拂衣袖,將草稈甩落地。「我沒必要聽你在這邊連篇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