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雷恩那
樊香實用力閉眸,思緒有些混亂。
她下意識嚥了嚥唾液……撤!對,非撤不可!
再看下去她鼻腔脹熱,好像快噴鼻血似的,真落到那般田地,那、那那實在太難看!呃……等等!不行不行,不能撤!公子耳力絕佳,她一動不如一靜,還是老老實實窩在原處,她不看總成吧?這點定力她應該還拿得出。
伏在地上,她把小腦袋瓜埋在臂彎裡,很努力地調息。
嘩啦——嘩啦啦——嘩啦嘩啦——
可以不看卻無法不去聽。她鼻中漫開夜合花香,那香氣如此實在,耳裡不時傳來水波聲響,水聲化成景象,很實在地浮現在她腦海中,浮得她心浮氣噪。
不良!樊香實,你太不良!
不知為何,腦中晃過今兒個公子透過紗簾看向她時的那兩道眼神。
好像攏著許多意緒和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寵,她看不懂,卻渴望明白。
花叢外,水聲已靜下好半晌……公子離開了嗎?呼……
突然——
「阿實,我需要淨布。」聲音淡靜,徐徐吩咐。「還有乾淨衣物。」
樊香實僵在地上好半晌,若由上往下俯看,都跟只裝死的小蛤蚧差不多模樣。
外頭男人撥撥水,再次出聲——
「越大越難使喚了嗎?你真要你家公子自個兒取布、取衣物去?」
這人……他這人怎麼這樣嘛!肯定一開始就知道她窩在花叢裡……這麼玩她?她、她很好玩嗎?!
驚嚇得血液都快逆流,樊香實好不容易吐出梗在喉中的濁氣,虛握著圓圓小拳頭,揉了揉眼,又蹭蹭面頰,內心哀聲長歎。
「公……公子等一會兒……阿實馬上去取。」
悶聲答話,再窸窸窣窣一陣,她終於鑽出來。
不敢多看溫泉池是的男子,她低頭快步繞開,再幾個大步躍進建在離池畔不遠的一座六角亭台。
亭台六面皆有細竹垂簾,此時有兩面竹簾子高高捲起,她在一張巨大的紅木躺椅前矮下身子,拉開設置在躺椅下的暗櫃,裡頭備有好幾疊白棉布,以及男子與女子款式的乾淨衣物各三套,另外還有乾淨的鞋襪等等,都是方便在浸泡過溫泉後,用以替換之物。
她取出主子指定的東西,迅速捧回池邊。
她把一疊淨布和乾淨衣物擱在他脫下後隨地亂拋的衫子上頭,自始至終,她眼觀鼻、鼻觀心,頭抬也未抬。
「公子,我把……呃!」
嘩啦啦水聲輕響。
浸在溫泉池裡的男人竟然……竟然緩緩立起,扇面般的濕發離開水面,因他起身的動作改而服貼在他寬肩與背脊上。
樊香實不是沒服侍過公子在寢房內浴洗,但通常僅是備妥熱水和衣物,收掉主子換下的髒衣,然後便垂垂守在屏風外聽水聲,等候差遺,若被喚去幫主子沐發,他身上也都還披著單衣,然而今晚……現下……他、他……
想也沒想,行動全憑本能,她一把抓起白棉布一抖,攤敞開來,既寬且長的淨布隨即圍住主子的裸身,吸去他發上、膚上的水珠。
她的臉僵硬地撇向一邊,喉嚨堵得難受仍硬挺著。
「阿實,調息。」
聽到那聲低柔命令,她驀地轉向他,眼眸瞠圓,似平不曉得發生何事,然後……她遵照命令大大、大大地吸了口氣。
原來她一直憋氣,憋得滿臉通紅,難怪胸口又繃又悶。
「不是說要當我的貼身小廝?太久沒讓你服侍,都忘了規矩。」陸芳遠淡淡道,俊龐似笑非笑,他主動接過淨布擦拭身軀,目光一直放在她臉上。
噢,對……她是說過那樣的話。樊香實心是苦笑。
六多前她被帶進「松濤居」,當時她剛檢回一條小命,身子仍在將養中,公子讓符伯撥出一個獨立小院落讓她靜心療養,但在某日深夜,有人來探,來的人是小姐。
那晚,小姐冷冷地拋給了她一袋碎銀和一小包金葉子,說已為她備好馬,要她趕快離開,走得越遠越好。
事發突然,她被攪得頭昏腦脹,然後一是因困乏得要命,不想走,二是因騎馬這本事她尚未學好,不太好走,她那時賴在床榻上一臉茫然,還沒理出頭緒,公子便踏進小院來。
結果公子才一現身,小姐臉色立時變了,起身就走,而她還繼續傻在榻上。
隔日清早,她將養之處就從獨立小院換到公子的「空山明月院」內,而且與公子的寢房相連在一塊兒,中間留有一道小門相通。
這樣的安排還讓她著實開心好一陣子,但公子笑說,那僅是一間小廝房,有什麼可開心?她說,那她就當他的貼身小廝,服侍他飲食起居。
只是後來,她這個「貼身小廝」當得不太像樣,食衣住行各方面,她家公子很能自個兒動手,用不著她服侍吃穿,反倒這幾年公子眨著她習武練氣,教她讀書寫宇,還時不時幫她藥補,補小姐一個不夠,竟連她一塊兒關照下去……如此算來,她確實佔公子許多便宜呢!
「服侍公子是阿實的……榮幸。」她硬把話擠出來,抖開一件裡衣等著他把長臂套進來,雖已恢復呼息,臉膚仍紅得幾要滲血。
站在他面前的「貼身小廝」當年身長僅及他胸口,經過六年調養,小小身於抽長不少,若拔背挺直了,頭頂心還能抵著他顎下。
陸芳遠垂目打量她的臉,不禁微笑。幾多來,姑娘家的臉蛋倒沒多大變化,腴頰圓顎,蜜是透紅,娃娃臉未脫稚氣,清眸湛著光,尤其在望向他之時,落在她瞳心裡的兩抹光亮會格外耀目。
寬棉布掩著他下半身,他慢條斯理將臂膀伸進裡衣衣袖內,見她有些撐不住了,眼珠不安地飄移,就是不太敢定在他身上。
別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後,他終於道:「去亭子那兒取雙鞋來。」
「啊?」樊香實眨眨眼,一意會過來,連忙點頭。「是!」
她再次奔回六角亭台,再次打開暗櫃取物,待她回到溫泉池邊時,發現她家公子已將裡衣、裡褲穿妥,還罩上寬寬外衫,衫子的衣帶系得相當隨興,於是襟口寬舒鬆垮,卻很是瀟灑。
他是故意支開她嗎?
因為看出她臉紅心跳到快要暈厥?
還是他……真拿她當「貼身小廝」看待,既是「小廝」,自然是男的,公子當她是男的,所以才大大咧咧在她面前赤身裸體?
樊香實咬咬牙,甩開腦中亂七八道的思緒。
她矮下身蹲在他跟前,擺好剛取來的一雙鞋,然後用棉布擦淨他腳上的濕氣。
公子的腳板薄薄的,精瘦而修長,腳心好溫暖,腳趾有著薄繭,她為他拭乾後,該是回房便要上榻就寢,他沒套布襪就踏進鞋裡。
穿妥衣鞋後,他舉步便走,發現她沒跟上,步伐隨即一頓。
「阿實,還不回去?」
「公子先走,我把這兒收抬好再走。」她蹲在地上,七手八腳收攏他換下的衣物和用過的棉布。
「還不回去?」他淡聲再問。
那語氣明明無一絲波動,平緩得很,但就是……就是……
樊香實心肝微顫,不敢再拖延,遂把東西全抱在胸前,咚咚咚地快跑跟上。「回去了、回去了!」
跟在公子身後,跟了一小段路,她不禁低下頭嗅了嗅懷中衣物,等察覺到自己此時之舉,雙頰一熱,瞪圓眼,又連忙打直頸背。
「你以為躲著,晚些回去,便不用喝那碗鹿血嗎?」離開「夜合蕩」,穿過雲杉林,在步下百來層石階之前,陸芳遠突然很不經意一問。
但,問者有心,聽者是心很虛。
「哇啊!」樊香實心口一蹦竄,兩隻腳竟自個兒絆起自個兒。
身為她的主子、教書先生兼授武師父的陸芳遠寬袖略動,似要出手,卻又悄悄收住。就見她抱著滿懷的衣物往前栽,從百來階石梯上栽跟頭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八成是求生本能,她在千鈞一髮間使了記「鯉魚翻身」,嘿地一聲,兩腳已安穩著地,定在幾個石階下的小平台。
「公子,你看到沒?看到沒?阿實這招使得漂亮吧?我提氣這麼一騰,站得穩穩的,沒摔著呢!」
男人此時徐步而下,她衝著他笑咧嘴,眼底閃亮。
陸芳遠讚許般點點頭,嘴裡卻道:「可見喝鹿血能收奇效,回去喝吧。」
邀功的小臉立馬垮下來。「公子,我每個月都喝,連續六個年頭,氣早都補足了……」
「那更不能坐途而廢。」他嘴角微揚,用閒聊般的口吻繼續說著。「每個月就喝這幾天而已,又不像菱歌需天天食補、藥補。姑娘家落癸水,必須氣血雙補,阿實的月事向來準確,我記得……嗯,不是在今晚夜半就是明兒個一早,所以等會兒飲過鹿血之後,睡時記得在榻上多鋪兩層厚棉以防——」
「公子!」揚聲羞嚷。
就說了,她家公子根本拿她當「小廝」看待,說起這種姑娘家身子的私密事,他臉不紅、氣不喘,理所當然又理直氣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