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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文 / 綠痕

    「沒事,我就是走得慢點,不會迷路的。」蘇默不當一回事地揮揮手要他先走。

    他卻不讓,伸手拿過她身上背的小竹簍,「我陪你一道走。」

    「小姐。這邊這邊!」花叔站在竹林前,遠遠地朝他們招著手。

    碧波萬頃的竹林,在風兒吹拂而過時,葉聲重疊有若海濤,花叔領著慢一步走進竹林裡的蘇默,站在一叢叢的綠竹下,正指點著她哪兒才有新冒出頭的竹筍挖。

    一到竹林中放下竹簍後,沭策便自行找了個地方開始砍竹,打算在後院為這群小雁搭個雁窩,而花嬸則是坐在林邊的矮石牆上,正替沭策縫製一雙下田要用的新鞋。

    沭策拖來不少砍好的綠竹,坐在花嬸的身旁用柴刀開始一一削去竹上的枝和葉,削了一會兒後,他忽地想起方才蘇默走路時的姿態,忍不住抬首看向遠處的她想確認。

    「今日走了這麼遠,三姑娘的腳不要緊吧?」

    「你別瞧她現下幾乎成天都窩在屋子裡,其實在你來這山上前,她可是天天滿山到處走的。」花嬸拿過手中縫了一半的鞋邊給他看,「沐沭,這花樣你喜不喜歡?」

    「……喜歡。」別叫他沭沐。

    「那就好。」

    「三姑娘的腳……是怎麼跛的?」沭策這時才想起,他好像從沒問過他們這個問題。

    花嬸的指尖隨即被針刺個正著,藍色的布面上,隱隱浮染上了一小點殷紅。

    「並非天生的?」他就著她的反應推測。

    「摔的。」她垂下眼眸,「給人摔的。」

    沐策的心沉了下來,「為何?」

    「怪只怪,她投胎投錯了人家。」花嬸面上帶著一抹難言的苦笑。

    「誰摔的?」他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柴刀,不敢相信竟有人會刻意去傷害那個好心的姑娘。

    她平淡地回迤著往事,「老爺的正妻,蘇府的當家主母。」

    「蘇府怎不將她治好?」

    「那時還小沒得治,大了,也就治不好了。」當年的他們,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小小女孩,在大夫人的刻意安排下,一路這麼拖著斷了的腳,辛苦地過了幾年又幾年。

    什麼叫沒得治?

    「你很想知道內情?」側首看著他面帶怒火的模樣,花嬸拍拍他的肩要他放鬆。

    「嗯。」

    她放眼看向林間一片漾漾的綠意,「三姑娘的娘親,本是個名滿堯東一帶的青樓名妓,老爺在一次經商遠行的途中買下了她,將她帶回沛城,在城外置了間宅子安置。半年後,三姑娘出生了,可也就在那時,老爺又在另一座城裡發現了更年輕更貌美的名妓。」

    沐策在她的聲音愈說愈低沉時,忍不住握住她停下針線的手,她會意地對他點點頭,又再繼續說下去。

    「蘇府的大夫人,本就是個鄰里間出了名的妒婦,多年來,老爺也從沒打算引人進府來個什麼後院起火,或是讓妻妾鬧個家宅不寧的。可壞就壞在,三姑娘的娘親在忍了一年多後,就再也過不下這種等無良人的日子,於是她將三姑娘給抱來了蘇府門前,當著鄉親父老的面硬逼著老爺認女,然後,就什麼銀錢也不要,扔了女兒隻身一人回去了堯東,再次過起了她的神女日子。」

    他瞠大了眼,「她不要三姑娘?」

    「不要,她嫌累贅。」她一回想起往事就不忍地輕歎,「就連老爺和大夫人也是這麼想,只管將孩子往下人房一丟,就也不理她了,日子一久,他們也就忘了府裡頭還有她這麼個女兒。」若不是當年還有他們這些下人養著,哪還會有今日的三姑娘存在?

    林間一陣輕響而過,乘風遠離竹枝上的竹葉,在花嬸愁悵的音調中,像是一艘艘揚帆遠行的船兒飛劃過天際。

    「我記得,三姑娘滿兩足歲的那天,剛巧也正是大夫人的壽辰,那一日,大夫人難得地領了大少爺與大小姐來了後院賞花,不巧與我們這群平日都在藥鋪辦事的下人在後院碰上了。那時候的三姑娘,雖說還小,可她就是尊俏娃娃,讓人一眼即可看出,日後長大了也定會是個似她娘親般的美人兒……」

    沐策深深吸了口氣,「行了,花嬸,接下來的,我大致猜得到。」

    她將兩手擺放在膝上,無奈的低問:「你說,投錯了父母,是不是就只能把這輩子算在命這一字上頭呢?」

    不想她一直沉陷在這等心緒裡的他,一手遙指向遠處早就挖完竹筍,正和那群小雁一塊在地上打滾的某人。

    「花嬸,花叔就快玩成一尊泥人了。」

    「哎,這糟老頭……」她當下即忘了前頭跟他談過什麼,撩起裙擺就急著去阻止花叔再次製造出幾件洗不乾淨的衣裳。

    他一掌按下她,「你收拾收拾東西,我這就去催他們回家。」

    第2章(2)

    ***

    他是不是……愈活愈回去了?

    以前在雲京時,人人都說他打小就懂事聰明,行事沉穩,待人接物溫潤如水,而他本身,也曾如此認為過。

    可打他來到了這座風水也不知對不對的山頭後,他就覺得自己的年齡似乎又倒回去了幾歲,不是時常被那對脫線的花氏夫婦氣得滿山追著跑,就是常被那位蘇三姑娘給堵得積淤於胸。而近來為了照看好那對花家活寶,他甚至開始有了老媽子嘮嘮叨叨的傾向,這令他不禁開始擔憂起自個兒,若是再這麼下去,他是否遲早會早生華發?

    偏偏那位蘇三姑娘的壞習性老是不改,時常悠悠哉哉地用話這兒戳他一下、那兒拐彎抹角損他一把,而那對家中活寶……罷了,就算再給他們倒回去重活十年,只怕他們也仍舊會是這副德行。

    這日趁著花氏夫妻在前院喝午茶,沐策獨自一人待在後院,打掃著前陣子按著他們一個個的要求,先後在後院親手所搭蓋的雞窩與雁窩。

    打掃好後,提著打掃用具的他,才想再到前院整理按照蘇默的請求所新辟的小藥園時,剛拐過彎走過主屋房角,來到植了數株桃花的小院,他驀地止住了腳步,看著蘇默坐在滿地漫開的春花,與紛紛飄落的落英間,閉目仰起線條柔美的頸子,享受著午後沭人的暖陽。

    襯著繁落的桃花,那張他老認為新艷勝雪的臉蛋,似乎又嫵媚了幾分,而這山頂上的風兒,也在這日的午後顯得特別的知心,在輕巧的與蘇默擦屑而過之時,也吹醒了唇畔帶笑的她,令她睜開似水的眼瞳。

    發現他站在遠處的蘇默,無聲對他一笑,起身拍去了滿身的花瓣後,伸著懶腰,打算去前院加入花叔花嬸的午茶時光。

    站在原地不動的沐策揉揉眼,納悶地想著,方纔他是不是看錯或是誤會了什麼,否則他怎會在恍然間,將蘇三姑娘給看成類似天仙或天女那一類的……那一類的……

    忽然間,某陣吵雜的人聲,自不遠處的前院大聲傳來,沐策擱下了手中的打掃用具,快步往前走去,兢在即將抵達前院院牆時,他閃身至一處背光的角落,定睛看著眼前發生的景況。

    剛剛還對他笑著的蘇默,此刻芳容上常有的笑意不見了,她還異於常態地縮著身子,閃躲在花嬸的背後不肯見人。而就在她們的面前,兩名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皆是一身獵戶打扮的男子,不顧花叔的阻攔硬是踏進前院裡,其中一名較為年輕的男子,還死纏著蘇默不放。

    頓時,沐策反感地攏緊了一雙劍眉,一股子不快的感覺,來得沒有半點明確的緣由,可卻牢牢地據在他身後,教他怎麼也甩脫不去。

    長年住在桃花山山腰處的獵戶雲漢,近日在城裡風聞蘇默竟帶了個陌生男子住進家宅中後,滿心忿忿的他,今日便特意帶著對她心儀已久的兒子,登門來找她討個理由。

    雲漢一臉的痛心疾首,「身為蘇家之女,你究竟還有沒有廉恥心?」他家兒子追求她近三年她都無動無衷,可她卻一聲不響的就迎了個漢子入門?

    「你們父子倆有完沒完?」實在是煩不勝煩,花叔在火氣都被撩上來後,什麼也沒多想地就亂講一通,「我家小姐才沒與什麼陌生男子有啥曖昧,那是我家新進門的姑爺!」

    「咳。」躲在花嬸後頭的蘇默,不小心被口水嗆了嗆。

    正朝他們走過來的沐策,腳下也踉蹌了一下。

    「新進門的……姑爺?」所有人愣愣地看向花叔。

    下一刻醒過神來的花嬸,將臉一板,也夫唱婦隨地跟著起哄。

    「可不是?我家姑爺是何等的玉樹臨風、器宇軒昂、風姿綽約,天底下也只有他這等俊俏少年郎才配得我家的三姑娘!」雖說是臨場隨口一說的,但單就沐策的外形上來看,她說的也都是事實。

    「……」戲都已唱到這份上,身為當事人的蘇默,已經不想去替自己解釋什麼了。

    沐策掩面低歎了好一會兒,為免接下來花家夫婦會被外人戳破謊下不了台,他也只好順著他們給的竿子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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