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綠痕
喉間極度焦渴,沐策忍不住伸舌輕舔乾燥龜裂的唇瓣,不想這麼一動,濃濃的血腥氣味頓時充斥在他的口鼻間,嗆得他忍不住又再咳出幾縷猶哽在喉間的血泡。
屋內細細碎碎的人聲霎時遠去,許多人影朝他俯探過來,那幾雙自四處伸向他的掌心,有的忙托高他的後頸替他擦去嘴邊的血絲,有的側托著他的身子,在他身後規律地輕拍著,還有一雙和暖的小手,則撩開他腕間的衣袖,小心地替他診起了脈。
「如何?」將人小心放躺回去後,花叔湊至蘇默的身旁問。
「這亂七八糟的……」蘇默將眉心攬得緊緊的,「簡直存心不讓人活。」也不知他究竟得罪了何人,竟下這種狠手把他害成這般。
眼前的這人,看上去也就只拖著一副搖搖欲墜的殘破身軀而已,沒想到這脈象一探,她卻發現在他的身子裡還一毒接著一毒竄來竄去,光是數數就有四種,誰曉得她探不出來的還有幾種?
她的目光再落至他略帶扭曲的四肢,與那凹陷了的胸骨上,登時投向他的目光,更是摻加上了些許的不忍與憐憫。
有這麼折騰人的嗎?他到底是犯了何罪、自何處出來的?單單坐在這兒定眼朝他一瞧,燈火下,他的十根指頭差不多全斷了,手腳的筋脈也明顯遭人給挑了,在他胸口明顯的幾枚腳印下,也不知他的胸骨總共斷了幾根,更別提他那兩個膝蓋,是誰殘忍得敲斷了他的膝蓋骨刑求的?
花叔在她面色愈來愈凝重時,心急地提醒她。
「小姐,還是先把藥灌下去吧?」瞧瞧他,氣若游絲的,胸口都幾乎快不見起伏,身子也僵得都快摸不到脈了,再這麼拖下去,只怕下一刻人就沒了。
「行,就先灌下去頂著。」
三人聯手合力將一大碗熱騰騰的續命湯藥給灌至沐策的腹裡後,蘇默起身去屋裡尋來更多的蠟燭,並對手捧著一盒金針等待已久的花嬸吩咐。
「花嬸,麻煩你過來給他扎幾針。」眼下這景況,他們也沒工夫先去解那不知有幾種的慢性毒了,總之先把人拉回來要緊。
花叔一邊小心翼翼壓著沭策的身子不讓他動,一邊去移來已點亮的燭火好讓自家妻子下針。
「接下來呢?」
「脫了他的衣裳。」蘇默腳下一步也不停的往外走,「我這就去配副藥順便煎了,你們將他能洗能擦的地方先清乾淨,記得仔細點別碰著傷口了。」
拖著不快的腳步前去廚房煎藥後,不過一會兒,蘇默端著一碗藥再次踏進客房時,她詫異地看著站在床前的花家夫婦,似正與床上的那名病患僵持著。
「怎還都愣著不動手?」
花嬸為難地指著床上不肯配合的傷患,「姑娘,他……」
「醒了?」蘇默走上前,意外地發現沐策在灌下那碗湯藥後居然就醒了過來。
「這下怎麼辦?」花叔很不忍心地低下頭,看著沐策以斷了的指掌揪緊身上的衣裳不讓他們脫去。
「照樣動手。」蘇默下手的動作俐落得很,剝橘子似的,三兩下便扯落那件破得只堪堪算是掛在他身上的囚衣。
半清醒的沐策乏力地啟口,「你……」
「聽話,配合點。」她淡淡地說著,拿過巾帕在熱水裡打濕了後,便開始擦洗起他胸前那不知多久前留下來的血跡印子。
「別——」眼看面前的陌生女子,如此不顧名聲閨譽,一雙手就這麼放肆地在他身上縱橫著,他不禁想找回那件被她扔至身後的囚衣。
「得看看你的傷況才行。」大略擦去那些髒一污和血印後,她示意花嬸和她一塊半翻起他的身子,想一併擦擦後頭的背部,可她的目光方觸及他的背部,身旁的花嬸當下即忍不住紅了眼眶。
數不清算不盡的陳舊鞭傷,密密麻麻地遍佈了他整個背部,直教人不忍目睹。在那已泛白的舊傷上頭,還有著近來新添的鞭痕,強大的力道撕裂了皮膚將肌肉外露而出,深紅色的腐肉,張牙舞爪似的翻掀開來,化膿汩流而出的血水,腥臭得幾令人掩鼻。
一室的沉默中,那錯縱複雜的鞭傷,不知怎地,緩緩勾撩起三人眼底閃閃爍爍的怒火……
對於這些傷痕的來龍去脈。
他們三人無從想像,也無法猜測,因為,這怎會是尋常人所能忍受的疼?那傷是一刀刀往心尖上刺下去的痛啊,可躺在他們面前的這位陌生客,卻是從頭到尾都沒喊上一聲疼也不道一聲痛,他甚至,就連吭也沒吭過一聲。
沐策奮力掙開她們躺了回去,嘶啞地道:「姑娘,男女授受不……」
「醫者父母心,這兒沒男女,只有父母。」蘇默很快即抹去那份盤橫在胸臆間酸楚的感覺,重新振作了起來,「況且在這月黑風高、杳無人跡的山頭,誰有閒工夫來這與你討論禮教的問題?」
花叔也吸著鼻子在一旁應和,「就是就是,咱們口風緊得很,不會有人知道你跟哪個男男女女親不親的。」
在沐策看似仍不願配合時,蘇默索性捧過他的臉龐,緊盯著他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說著。
「據咱們三個大致看過、摸過一回後,你渾身上下的筋脈已斷得七七八八,骨頭也斷了大半,你還身中數毒。倘若就這麼拖著不接不治,日後你就算僥倖不死,這輩子也定成了個廢人。」
花嬸接口輕哄著他,「所以啦,你乖乖的,閉上眼睡個好覺,待咱們縫縫補補,再修上一修就成了。」
「縫縫……補補?」沐策聽得發昏的神智當下回籠了一半,忍不住對她瞪大了眼。
「細節而已,別太在意。」花嬸擺擺手,趁他一個不注意,順手就將他的鞋襪給脫了個乾淨。
「我真能留在這?」
她頓了頓,突以一種深沉詭譎的目光看了他好一會兒。
「當然可以,家中不差一雙筷子的。」
第章(2)
救人如救火,蘇默也不管不顧躺在那兒的傷患意願,逕自下達著指示。
「花叔,扒了他的褲子,瞧瞧他腿上是否也有傷。」那件只遮到了膝蓋的褲子實在是太礙眼了,她可不想事後漏了哪些傷處。
「你們……」動彈不得,只能任人魚肉的沐策,猶想阻止已挽起兩袖向他靠過來的花叔。
「沒事,大叔我就瞧瞧,不然我家小姐怎知該如何對症下藥?」花叔客氣地對他笑笑,在屋裡另兩個女人齊轉過身去時,動作飛快地脫了他的褲子,細心地對他又摸又瞧了個遍,再將一旁備好的厚被蓋妥在發抖的他身上。
走上前告知傷況後,花叔即和另兩個女人圍成一個圈圈,交頭接耳地討論了起來,而這一討論,就是兩盞茶的工夫,這讓等了好一會兒的沐策,忍不住對著他們三人的背影而生出了顆疑心來。
「你們……到底會不會?」怎麼他愈聽,就愈覺得好像很不妥當?這三人,他們該不會是冒牌大夫,或是只是對醫術有些許涉獵的外行人而已?
「醫術?」蘇默回過頭,將他面上的懷疑看得清清楚楚。
沐策虛弱地朝她點點頭。
「沒瞧見我們正在參詳嗎?」蘇默睞他一眼,回過頭去接著與他們熱烈交流,
「繼續繼續。」
圍繞在床邊的火燭,將他們三人的身影,長長地拖拉至遠處的牆面上。沐策找出所剩不多的力氣,勾動手指,不死心地拉著蘇默的衣袖。
蘇默不得不先安安他的心,「我們三人雖習過數年醫術,只是,我們得分工才能照顧你。」
「分工?」
「是啊是啊,就像我,我就只會接骨。」花叔漾著一張大大的笑臉,趴在他面前樂呵呵地向他解釋。
蘇默舉起一掌,「我會診脈配藥。」
「我會繡花。」花嬸補上令沐策心房頓時急跳了兩下的最後一句。
當下某兩人有默契地齊齊打在花嬸的後腦杓上。
花嬸捂著腦袋瓜,委委屈屈地改口,「我會縫筋縫傷口……」
大致上討論完畢後,他們三人即各自回屋去找來等一下會派上用場的工具,並另鋪了張床,墊上乾淨的布巾後再合力抱著沐策上去躺好。
當花叔花嬸還在房裡四下來來去去忙著準備東西時,蘇默取來先前已熬好待涼的麻沸湯,一匙一匙地喂至他的嘴裡。
「我……不想死……」對於他們的醫術還是不能全然信任的沐策,困難的吞嚥藥湯之餘,努力睜開腫脹的雙眼,試著想從她身上得到一些能讓他安心的保證。
「我們不會讓你死的。」蘇默以巾帕拭去自他嘴角流下的藥汁,「你放心,絕不會。」
「真的?」
「嗯,我保證。」她沉穩地點點頭,再把剩下的藥給喂完。
排山倒海的睡意緩緩席捲而來,喝完最後一滴藥湯的沐策,在她要起身離開時,掌心悄悄地攥緊了她的衣袖一角。
「別忘了……你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