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衛小游
他不喜歡她說的這些話,但天性使然,卻還是勉強笑了笑,道:「小梨子,你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別說這些掃興的話。才剛新歲呀!更別說,你才多大年紀?」十八華年,年近十九的豆蔻少女能不能別這麼老成?
「真夜,我認識你六年多了,每天都覺得時間飛逝,有時候真希望日子能永遠停留在快樂的一刻,但又覺得這想法好不切實際笑自己蠢。我每天早上醒來時,都忍不住問自己:我真的是東宮少傅黃梨江麼?我真的已經答應你,要陪著你一起走完此生麼?我……」她沒再說下去,因為真夜已經輕聲唱起歌來。
唱的,正是方才迴響在盛京城內的輓歌「薤露」——
他果然過目不忘、過耳不忘,只是對自己沒興趣的事情一向不專心,不用功。
天朝近世的價值觀,恰巧不欣賞這樣的性格;然而這樣的真夜,總叫他經常感到驚訝又意外。
「薤上露,何易曦。露曦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黃梨江終於露出笑容。「真奇怪,怎麼好好一首悲傷動人的送葬曲子,被你一唱,就覺得一點都不悲傷了?」
真夜笑道:「因為我是天底下最樂觀的人啊。」
他突然拉住她雙手,在雪地裡轉起來。「小梨子,陪著我,不管我到哪裡,都請你陪在我身邊!」否則他會像遙影那樣,不然就是像隱秀那樣,再也快樂不起來,連笑容都走樣。
黃麗江被他轉得氣喘吁吁,頭暈腦脹,哪裡有時間回應他的話。
知道他突然停下腳步,兩個人撞在一起、抱在一起、摔在一起、滾在一起,最終疊在一起,腳下踢飛的雪花高高揚起,又嘩然落下。
他緊摟著她的腰,看她嬌艷如花。
「恭喜發財。」對她說出新春第一句吉祥話。不想祝她步步高陞,免得離他太遠,他怕自己捱不住思念。
她不禁大笑出聲,笑聲迴盪進附近廢棄的大銅鐘裡。
「那我祝你……永以為好。」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天朝男女以美果玉石互相贈答,藉此結緣,期望能永以為好。
當年他贈她香梨,她則回報他玉石般的真心。
如今闌珊燈火處,他倆躲在無人窺見的鐘樓下,許下永以為好的承諾。
「原來是夢啊……」
黃梨江滿身冷汗醒來,下意識要找官服穿,聽見門外侍童呼喊:「大人,請開門啊!」
她這才猛地想起,不對呀,今天是她戒齋日。
說是戒齋日,其實只是身體不適,不方便出門的借口;然而她房裡還是擺設著幾卷經文、焚著檀香做做樣子,以免露出破綻。
勉強起身更衣,沒穿官服,她換上一般天朝男子外出的常服。
待打理妥當,她方開門。「到底什麼事?不知道我今日齋戒,不便出門麼?」
外頭站著真夜的新侍童。說是新侍童,其實也不怎麼新了,跟著真夜一、兩年了吧。卻還不如帶緣機伶。是因為年紀還小的緣故吧。
那侍童害怕又驚慌地道:「對、對不起,大人,因為宮裡來了人,要請殿下入宮一趟!」
「殿下不在?」她立即猜到,也想到幾個真夜可能會去的地方。
侍童用力點頭。「請大人幫忙。」
黃梨江忍著下腹不適,又道:「知道了。去請龍護衛或朱護衛來,我要出去一趟。」
來的人是朱鈺,他見黃梨江臉色蒼白,不禁道:「大人要出門?」太子出門前,還交代他要留意少傅身體的。
「君上召見殿下,我去找他。」
「我可以去尋殿下回來——」
「不行。雲水鄉這時節只讓熟人進去,我得自己走一趟。備車吧。」
第20章(2)
然後,在雲水鄉……
「江公子,您不能就這樣闖進去啊,南兒她還在歇著呢——」
雲水鄉的林嬤嬤打從她進門後,就一直追在她後頭,想阻止她闖進這溫柔鄉頭牌姑娘的香閨裡。
她不予理會,排簾而入。拿捏著分寸,她攏緊身上披風,擠出一抹屢試不爽的媚笑,瞥了一眼身後的嬤嬤道:
「林夫人,我不過是來找人,你這樣嚷嚷,我要找的人聽到你的聲音就躲起來了,可以勞煩你為我噤聲麼?」
「這、那葉公子真的不在這裡,江公子——」林嬤嬤受那傾國一笑,有些支持不住地說。
「在不在,江某心裡有數。」她從腰間的錢袋裡掏出一枚金貫遞給林嬤嬤。
「勞煩夫人守著大門,別讓不相干人進來了,我們三個人之間的事,我們自會解決。」
聽起來頗像是來捉姦的。林嬤嬤汗涔涔地想。
看著林嬤嬤的表情,黃梨江就知道她完全誤解了。
外傳,他們三個人之間的戀情發展,已經糾葛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外傳,葉真是巨賈大家,他江梨則是俊秀才子,兩位翩翩佳公子爭奪京城第一名花封南的韻事,在城裡鬧得沸沸揚揚,聽說還有人開了地下賭盤。
林嬤嬤究竟是生意人,不會跟財富過不去,暗暗收下金貫子陪笑道:
「那、那麼我就先失陪,還請公子別把事情鬧得太過呀,俗諺說:『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您與葉公子都是人中龍鳳,我家南兒她心頭也是十分為難啊……」
「我明白。」她臉色有些蒼白,勉強再扯出一抹淡笑,很清楚收了好處的林嬤嬤很快就會到處去宣揚這件事情,說不定也押了幾手,在眾人聚集而來一窺究竟之前,她最好趕緊找到真夜。
不再理會旁人動靜,她熟門熟路地穿過重重迴廊曲徑,直接來到最隱秘的一棟小樓前。
兩名小婢守在門外,見她突然出現,都嚇了一跳。「江公子怎麼來了?」並沒有阻止她的意思,顯然裡頭的主子早已交代過。
「葉公子在裡頭?」
兩名小婢點頭,拉開樓門讓她進去。
之間真夜穿著春日常服坐在桌邊,與封南對面而坐。兩人衣冠整齊,沒有任何曖昧之處。
見她到來,真夜一個箭步扶住她,「怎麼來了?今天不是齋戒日麼?」
「出事了。」她說。「君王突然召見,必定有事,你……」
不管出了什麼事,跟前照顧好她最要緊。「封南,你床鋪借我。」說著,便打橫抱起心愛女子,將她安置在軟床上。
封南已經擰來一條冷巾,讓真夜擦拭她額頭冷汗。「很不舒服麼?」
「不要緊。」她握住他的手,撐起身子道:「你快回去,朱鈺駕車來,就在後院。」
「可是你——」
「不要緊,有封南在。」她催他快走。「你快回去,別再耽擱。」
真夜還遲疑著,只見封南點頭道:「我會照顧她的。」
真夜還是不放心,便對她道:「我去去就回,你在這裡休息一會兒,別擔心。」
比較擔心的人是他吧。看出他眼底的憂慮,黃梨江勉強擠出一笑。「放心,我最擔心的事情已經發生過了。」
「哦?」
「先前我做了個夢。」那個夢跟今天發生的事情好像,只是皇后娘娘的召見,在現實中變成君王召見;而在夢中,她闖入封南閨房時,竟發現——
「好好笑,我夢見封南居然是個男子,還跟你摟在一起,你們兩個邀請我們一起行陽龍,同體珠玉之樂……」是因為太介意不確定真夜到底喜歡男子的她,還是女子的她的緣故麼?竟作了個這麼奇怪的夢,看來真是日有所思……
發覺封南與真夜竟然沒人回應她,黃梨江趕緊道:「哈哈,封南,你別介意,那只是個詭異的夢,像你這樣國色天香的大美人,怎麼可能是個男子呢!」
兩人還是不做聲。
雖然身體不適,可她身體沒出問題。反應過來,她驚訝地問:「難道……封南你……」真是一名男子?
見封南微微點頭,狀似默認。
黃梨江如遭雷擊,猛地轉看向真夜。「那你也……癖好男風?」所以他說愛她,其實是愛作為男子的那個她?
真夜不禁歎氣笑罵一聲:「傻瓜!」
這小梨子,腦子裡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搖搖頭,他指著封南道:「總之,這個人是男是女,你叫他自己告訴你。但是,可不准伸手碰,只能用問的,知道麼?」
「你管得了我?」她非得碰碰看,驗證一下她在夢裡頭看見的那副平坦美胸不可。否則以封南如此國色,說他是男子……她不信。
「我看我還是現在就把你帶回東宮。」
「我怕吐在車上,又會耽擱……她現在真的很不舒服。
再次抹去她臉上冷汗,真夜低頭輕輕吻住她唇角。「答應我,別碰封南一根手指頭。」不然他會嫉妒。「回頭我來接你,到時隨你拷問。」
因有旁人在,她蒼白頰色不禁稍微轉紅。「你快去吧。」
真夜總算不怎麼甘願的離開。
待香閨裡只剩下封南與她,儘管身體不適,可黃梨江仍忍不住好奇地問,「封南,你可否借我摸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