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衛小游
他們是當朝史官,雖然還知識小小的八品內史,但祖訓教誨,秉筆直書,寫史務求真實,這教誨他牢記心底,但他孿生兄弟福東風卻似乎不怎麼放在心上。
聞言,正在書櫃前整理其他校書郎送來的史料,福東風轉過身來,是一張與同胞兄弟福西風一模一樣的俊顏,眉眼略略挑起。「我亂寫什麼?」揚了揚手中福東風平時作為私人嗜好撰寫的《諸王史》,福西風道:「寫太子斷袖,無憑無據,不是亂寫是什麼?」
「兩個回答。」福東風條理清楚地說:「其一,沒有人能證明太子不是斷袖,他年紀已十九,卻還沒有冊妃,短袖的可能性會逐日傳開來;其二,我就算是亂寫,也是有根據的亂寫。」
儘管福西風從小就跟他這個同胞兄弟理念不合,聽聞此言,還是忍不住挑了挑眉。「哦?願聞其詳。」福東風俊眉略略揚起。「太子去太醫院探視黃梨江時,我瞧見了。」那時他剛好假借尿遁的名義,在御花園裡閒晃呢。
「瞧見了什麼?」福西風浩氣地追問。「我瞧見——」
「們倆不做正事,在議論些什麼!」聲若洪鐘的福太史出現在玄關外,走進館閣時,順道關上了門。「爹。」兄弟倆不約而同心虛一喚。「不是說過在宮裡要喊我太史麼?」福太史搖搖頭,壓低聲量道:「這麼愛談論是非,小心禍從口出。」兄弟倆立即噤聲,就連福太史取走福西風手裡的札記,直接送入一旁的火盆中,也不敢吭一聲。「這東西不可能出現在宮廷裡,不論真假,寫下皇家秘辛,大禍就會臨頭,如果還想留在宮裡好好當一名史官,什麼事不能做,什麼事可以做,什麼事必須要做,以及該怎麼做,腦袋得想清楚。」
「是。」兄弟倆不敢有半句不是的言論,畢竟,史有殷鑒,他們都清楚掌史的史官在寫史上若稍有差池,往往會招來滅門大禍。教訓完兒子,又以太史的身份督促兩名年輕的史官整理完當日繁雜的史料,稍閒時,福太史才道:「論起口風緊這一點,們還輸那丫頭一截。」提起「那丫頭」,福東風不禁蹙眉,問:「福……那丫頭還是堅持要入宮麼?」為了升任左右史,負責記錄帝王起居,他和西風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回家了,難得見到父親一面,趕緊問個清楚。打從六年前撿了男扮女裝,入宮充任女史的福南風一面,福家隱不出世的么女——福氣,就立定志向,打算入宮當女史。
原本,生在史官世家的福家女性,入後宮當女史幾乎是逃不過的宿命,但福氣生得晚,在她出生前,家族裡因為沒有適合的女性成員,只好選定福家四字福南風男扮女裝入後宮接掌女史。孰料前幾年,小妹福氣對南風一見驚人,誓言要傚法兄長,走上女史職位的不歸路,這一、兩年就準備要入宮,先從小宮女的角色見習起了。福家人無論怎麼勸,小妹都不肯聽從,執意走自己的路,她可知,一旦入了宮,要再離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不用說,福氣是個嚴重缺乏方向感的人哪,若真入了九重宮闕,只怕連天南地北都分不清吧。與其將人生中大號的青春都葬送在後宮裡,福東風寧願自己的妹妹平安長大,嫁個平凡男人,過著平凡日子,只要幸福就好了。福西風難得想法與兄長一致。儘管背負著家學的重擔,但福太史又何嘗願意讓自己的女兒將青春年華埋沒在黑暗的宮廷裡。思及此,館內三名福家男子都忍不住沉沒起來。好半晌,福太史道:「先別杞人憂天了,丫頭自小福氣,上天會照應她的。倒是們倆若不努力些,要怎麼擔起寫帝王起居住的重責大任?還是多放些心思在寫史上頭吧。」福東風瞥了眼火爐內已被燒盡的松紙,抿了抿嘴,心想,如果在宮裡不能寫諸王秘史,那麼,要在哪裡寫,才能讓世人看見被隱藏起來的真相呢?就如同他稍早曾見到太子在太醫院裡,竟對他的侍讀流露出某種近似男女間的情愫。若沒有親眼見到,一般人斷然不會相信,那麼這段歷史豈不是要埋沒在宮闕當中?幸好,幸好他看見了。
睜開眼睛時,不意外看見真夜的臉。雖不知道身在何地,但因信任他……「……怎麼射得中?」難道先前練習時,都在練假的?真夜老早支開太醫,自己照料他昏厥過去的美侍讀,面對這眾人心中的疑問,只笑笑回答:「心誠則靈。」靈?靈個頭啦!這人好沒良心,都什麼時候了,就不能明白告訴他實話,對他多交出一點信任麼?心裡悶得別開臉,一條冰涼的冷巾蓋上他臉面,耳邊傳來真夜討好的聲音:「好啦,小梨子,頭還疼麼?精神回復些沒有?」黃梨江一把扯下臉上的冷巾,坐起身道:「明知道我是裝的,還問。」怕君王命令他與爹親同題作賦,太子出風頭,會招人嫉妒,趁著身邊有人中了暑熱暈厥,他也趕緊假裝暈倒,好到太醫院來避一避。真夜怎會不知他這侍讀心裡的想法,只是見他假裝暈厥那一剎那,他確實擔心了半晌,勉強耐著性子,真等到君王准許他離席,才趕緊追上,就怕小梨子的身份不小心被太醫給識破……
凝眼瞧著他粉面桃腮、秀頸如玉,與這樣的翩翩美少年朝夕相伴,真夜實在很難說服自己眼前人兒是一名男子。尤其當他怒目嗔對時,更隱然有種女兒家的嬌態,每每令人想入非非,真不知該拿他怎麼辦才好,只得溫聲道:「既然已經沒有大礙,就隨我到永寧宮見我母后吧。」射賽結束後,母后便要他在宮裡多待些時候,說有事要與他商量,至於要商量什麼,真夜心裡雖然有底,卻不說破,要裝傻到底。
果然,兩人到了永寧宮後,皇后提起選妃一事,真夜皆微笑應承,沒反對,但沒有接受,皇后所提的幾個中意人選,都是朝中極有權勢的大臣家的掌上明珠,將門之女。「父皇十八歲時就已經有了,如今年已十九,早該選妃了,看中意哪一位千金,這事就定下來,要是不只看重一位也無妨,太子可以迎娶一名正妃,三名側妃,只要雨露均沾就好——」當年她便是以側妃的身份懷了真夜的。彷彿想到什麼重要的事,皇后圖軟轉向一旁的黃梨江,問道:「侍讀,太子應該還是童身吧?」為了確保未來生下的繼承人血統的純正,天朝的太子向來都在大婚時才解除童身,當今君上亦是如此。突然被問起這問題,黃梨江一時愕然,不知該怎麼回答。儘管在東宮時,真夜從來都不曾對身邊的宮女有任何輕佻的舉止,但他經常微服出宮,有時連他也不清楚他的去處,若他曾在外頭偷香過,他也不會知曉。這種事……不知為何,光想到真夜有可能已經失身,就覺得有些不舒服……可,男人倘若失身,外表上也看不出端倪不是?「呵。」真夜突然笑了出聲。「母后真愛開玩笑,有侍讀鎮日伴隨在側,兒臣哪有機會失身呢。」說得好像他是太子爺的貞操鎖似的。黃梨江心裡悶哼了聲。
「除非侍讀是絕代佳人,可偏他又不是。」淘氣地加上一句。真夜笑意盈盈,看他的美侍讀用那雙美目瞠他。「太子別老是這麼不正經,若真想親近女色,多的是掩人耳目的方法,只要小心行事,母后倒是可以讓人為安排。」聞言,黃梨江差點沒岔了氣。「多謝母后。」真夜欣喜的雙眉都快打結了。「不過由母后為兒臣安排這種事,實是不妥,還是再忍忍吧。」
「既然如此,那麼母后擇期邀請些大臣的千金們到宮裡一敘,太子也可趁機挑選適合的人選,如何?」
盛夏過後,便是秋節,秋高氣爽,正事宮裡秋宴之時,屆時或可舉辦一場賞秋宴,讓足以成為太子妃的名門之女入宮來,由太子仔細挑選。「但憑母后安排。」真夜恭順的說。他當然明白,時候到了,要不順母后的心意冊妃是不可能的事。既然如此,他也不想費心爭論。「只是,兒臣擔心這些名門之女或許看不上我這個人。」皇后不以為然地笑道:「可是當朝太子,誰敢看不上。」換句話說,因為他是太子,所以全天下每個女人都會無條件喜愛他?
真夜突然轉看向沉默著的黃梨江,笑問:「侍讀以為呢?加入侍讀家中有姊妹,會看得上我這個『陌上塵』麼?」突然被這麼一問,黃梨江一臉愕然。「我……卑職……」聽到「陌上塵」三個字,皇后不高興地蹙起了眉。她極不喜歡民間那些好議之士把太子評價得一文不名。「太子不必理會民間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