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衛小游
明光太子與皇后同帳,一身錦衣勁裝的他,一邊無奈地跟在旁的侍讀擠眉弄眼,一邊聽著母后的交代。
「太子在這場競射裡一定要拔得頭籌。是儲君,在武藝上,千萬不能輸給其他皇子……」
論武藝,皇子中武功最高的是九皇子驍騰,他母系本是武將世家,天生即有武學奇才,勇力過人。但論射藝,二皇子與八皇子都有射神的稱號,這一場秋日競射,拔得頭籌的,應非這三人莫屬。
雖然提議的人是四皇子,但真夜不認為他四皇弟是為了在競射中贏得勝利,才運作了這一場賽局,恐怕,最終的目的還是想看他這個大皇子在眾人面前出醜,證明他果然是團無用的爛泥吧。
見真夜漫不經心,王皇后忍不住擰眉提醒:「太子,絕對不能輸,聽見沒有?」
皇后慎重的態度,教侍立一旁的黃梨江也忍不住緊張起來。
確實,太子如果輸了,場面會很難看。
但結果如何,卻不是他們能左右的,他又不能代替真夜上場比試。
只見一身勁裝的真夜聞言,回首笑笑地安慰道:「母后不必憂心,兒臣知道輕重,會全力以赴的。」
這話,也許安撫得了皇后,卻安撫不了黃梨江。他太清楚真夜就算盡了全力,也不可能得勝。因為昨日在東宮練射時,真夜都還射不中鵠的呢。「時間差不多了,我去和弟弟們打聲招呼。」真夜說罷,不顧皇后對他蹙眉,逕自離帳而去。
「侍讀,」見太子離開,皇后喚道:「太子射藝真有進步麼?」
黃梨江正不知該怎麼回答,不料真夜又走進帳裡,招手道:「哎,小梨子,還不快跟上來,把我慣用的那把弓帶著,當隨從的人要自動些啊。」否則他特別把帶緣那小子撇下,獨獨帶他這顆小梨子入宮來,若沒用著,可不是白白浪費了?
「娘娘,請恕卑職先行告退。」得到拯救的黃梨江連忙抱著長弓,故作冷靜地走到帳外,跟在真夜的身後,拜訪其他皇子去了。
第6章(2)
有點意外真夜果真是去和兄弟們打招呼的。
論身份,太子的地位比眾妃子們都要尊貴,並沒有拜見妃嬪的必要,但真夜仍然站在宮帳外朗聲問候手足們的母親。
皇子們自然不可能讓太子一個人站在外頭曬太陽,不論真心或假意,兄弟們不分長幼,倒是熱絡了好一陣子。
直到帝架與太后的後輦在群臣陪同下駕臨御苑,眾人這才紛紛列隊,與后妃、公主們一同向這國家的天子拜行家禮。在天子之家,君王是真龍化身,皇子、公主們則是龍子、龍女,個個不比尋常。那位擁有一雙碧眸的天碧公主,在群公主中更是艷冠群芳。
被評為「陌上塵」的真夜,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跟他的手足相提並論。
原以為,站在這麼多擁有同血脈的家人之中,真夜會黯然失色,然而黃梨江卻意外發現,真夜不僅沒有失色,甚至在眾人中,還隱隱有一種獨樹一幟的特質。
是因為他太過專注看他的緣故麼?否則怎會覺得,站在七皇子與十皇子之間的他,笑得那樣與眾不同,就像是一個真心愛護手足的長兄那般,眼底充滿真誠的喜悅與關懷?與其他虛情假意,演著齊家戲碼的皇子公主們,截然不同。他是真的關心他的皇弟妹們。
身外太子,這麼做不會太惹自己傷心麼?畢竟,天朝並非嫡長子繼承製,當今聖上就不是長子出身,真夜的地位,隨時都可能被他的兄弟們所替代呀,如此付出真情,有朝一日若換來絕情的對待,將情何以堪?
彷彿察覺到黃梨江訝異的眼色,真夜微轉過臉來,嘴角掛著淺笑道:「難得能和弟妹們一起拜見父皇,古有聖賢明言,要治國,必先齊家,真夜在此與弟妹們同祝父皇與皇祖母永壽無疆,今日競射,兄弟們互相切磋,不論輸贏,免傷和氣,父皇不如命兒臣開的,教大家輪番演射,為皇祖母祈福祝壽,如何?」
狀似不經意的提議,竟出人意料的反轉了原先非得爭個輸我贏的射賽。
白髮如銀的皇太后樂見皇子們友愛不爭,順水推舟道:「太子真有心,君王就陪我這老人家在一旁看看皇子們的射藝有無長進吧。」
孝德帝生性至孝,當然爽快應允。「准太子所言,眾皇兒都去準備吧。」眼角瞥見不遠處臉色蒼白的玹玉,又道:「玹玉一起入座帳來,陪皇祖母聊天。」擺明了特許體弱的七皇子不必參加競射。
隱秀唇角微微抖顫地道:「不,父皇,兒臣可以與射。」
不必君王開口,皇太后已招手。「好孫兒快過來,身體不好,別逞強。」
隱秀無奈地順從了君王與太后的旨意,第一個在競射中缺席。
而這廂,領命而去,準備開射鵠的真夜,身後則跟著個為他捏著一把冷汗的俊秀隨從。
看著真夜邁步向前的姿態,黃梨江忍不住憂心忡忡的想:他可知道他在做些什麼?
也許假藉君上的旨意扭轉這場競射的性質,是滿聰明的做法,可他有辦法在眾人面前一箭中的的麼?
的,也就是鵠的,在天朝「士射禮」中,開射者必須一箭中的,才算是完成開射,通常是由年高德勳的長者來進行這項儀式。
如今真夜自願開的,固然頗有勇氣,但萬一射不中,該怎麼辦?
彷彿明白黃梨江內心的憂慮,真夜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笑望著他。
「侍讀。」他喚道。
沉浸在憂慮中的黃梨江差點沒被他給嚇死。「什麼事?」
「拿過來,我的弓。」他指了指黃梨江背在左肩上的長弓。
這把弓是北地籐弓,由技藝一流的工匠製成,若交由善射者來使,威力無窮;但真夜不善射,他只擅長、擅長唱一些低俗的艷情小曲……
眾目睽睽之下,黃梨江發覺自己為他擔心得,都快要不能喘息了。
擔任開的射手,整場賽事中,真夜只需射出一箭。
但這一箭,必須一箭中的,不然會被視為不祥之兆,射手也會顏面掃地的。
「瞧,滿臉是汗,今兒個太陽是火烈了點,去陰涼處歇著吧。」真夜笑著要拿弓,不料他的隨從卻五指硬扣著弓身,緊緊不放。
好氣!好生氣自己居然這麼擔心!他顏面掃地,與他何干?!反正他黃梨江終究會離開他這團爛泥,何必在這裡自尋煩惱!
真夜神色自若的扳開他侍讀手指,拿走他死命不放的弓,對他微微一笑,並催促:「去啊,去一旁等著,仔細看本太子雄姿英發。」
什麼雄姿?!不要射偏就好了,還英發勒。黃梨江警醒過來,揮袖抹去額上冷汗,勉強找回一貫的自製與冷靜。
「卑職祝太子殿下開射順利。」
真夜微笑。「這是當然的,去一旁候著吧。」
一時無言,黃梨江僵硬的退到一旁,與其他皇子的侍從們站在一起,忍不住擔憂的看著真夜取走衛士箭筒中的一支箭,回身恭敬的向帝后的座帳方向致意後,便走向已經架好的鵠的前方,站在約百步遠的距離處,待射。
身旁眾侍從們竊竊私語著,沒有一個人看好太子的射藝。
眾所皆知,太子無才。可不知為何,黃梨江卻盼望能有神跡出現。儘管他過去並不迷信鬼神……
可是此時,如果能有一陣偶然的風,把那支該死的箭帶向鵠的正中。或者是真夜突然掌握了射箭訣竅,實現他百步穿楊的誇口。也或者是神靈庇佑,讓真夜不至於在眾人面前出醜。身邊的人如何議論,他已經聽不進去。他眼中只有一個挺拔的身影。一個孤立、絕望的身影。而他祈求著神跡、神跡、神跡、神跡、神跡、神跡……
再然後,真夜穩住步伐,姿態俐落地挽起弓,單眸微瞇,將視線專注在遠方鵠的上,隨著手臂肌肉一縮一放,箭矢破風射出——神跡!
他居然意見中的!
一定是神跡……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黃梨江已經無暇留意了。
「暈了,有人熱暈了!」
耳邊聽見慌忙的呼嚷聲,他圓睜著眸,神魂彷彿不屬於自己,只能死命盯著那不知何時已成為他眼中唯一的身影。後來,這夏日的競射,有一名在場的史官將此事記上一筆——隆佑十六年,夏,帝駕幸御苑觀諸皇子競射,明光太子意見中的,群臣讚歎。帝命翰林黃乃即席作《射者中賦》。帝素好文學,時,太子侍讀黃梨江,翰林黃乃之子,隨侍在側,帝本欲召見,命翰林父子同題作賦,然因灼熱,有多名侍從暈厥,黃梨江亦在其中,少時,太子赴太醫院探視其侍讀,審其容態,竟疑為斷袖,無奈世人不察,此或獨為史家所目。
——內史福東風《隆佑朝諸王史》殘稿
入夜後,史館館閣裡,夜值的少年史官道:「福東風,沒有的事,怎亂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