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囚心

第19頁 文 / 攸齊

    人性的考驗就在這裡。宋蔚南的伯父欺這對兄妹涉世未深,私下賣了宋家電器,而原先他們所住的別墅本就有貸款未清,在還不出錢的情況下,別墅因此被查封拍賣。

    「哥哥看上去雖然很嚴肅,可是他並不會動手打人,獨獨那一次……」陷入回憶的宋蔚青,擱在腿上的兩手不自覺地就抓著裙面。

    「他帶著我去找那個人,對方不認孩子是他的,哥像瘋了一樣,卯起來狂打對方,我從沒看過那樣的哥哥,我知道他很生氣,也很心痛,我怕他打出人命,可是攔也攔不住,後來那個人趁哥不注意,拿了原子筆往哥的脖子插進,哥才不得不停下拳頭。他脖子在流血,卻吭也沒吭過一聲,然後就回醫院去照顧爸爸,那個晚上你去我家時,他已經在醫院待了好幾天了。本來對方家長要告哥傷害,可是因為我未成年,一旦訴諸法律,對方不一定就能得到好處,也許也要吃上誘姦罪名,所以這事情就這樣算了。」

    「為了爸爸的醫療費、為了讓懷孕的我有安穩的生活,哥哥身兼數職,送羊奶、送早報、送便當、人力公司,便利商店等等,只要僱主願意用他,他什麼都肯做……他曾經早上送羊奶,中午幫便當店送便當,然後再去便利商店上晚班。他怕我營養不夠,買好的給我吃,自己卻只吃便利商店報廢的麵包和便當……」時移事往,再談起時卻不是雲淡風輕,而是難掩傷痛。

    江幼心見對座女子珠淚漣漣,她起身,在簡陋客廳一隅的電視機上頭找到一盒加油站送的面紙,她抽了幾張,遞給宋蔚青。

    稍早前,她終究拒絕不了眼前這已為人母的女子的熱情邀約,走進這房子,聽她娓娓道出這些年、這些事。

    接過面紙,宋蔚青又道:「有一陣子哥哥在人力公司工作,每天很早就起床,到工地去工作,貼磁磚、抹水泥,他什麼都肯做。我一次送便當去給他吃,還看到他叼著煙在開山貓車。哥哥以前是那麼優秀驕傲的人,那雙手彈鋼琴、彈吉他,身影是那麼迷人,可是當我看到他裸著上身、瞇著眼吸煙,一面在陽光下開山貓鏟土石時,我實在很痛恨自己,為什麼要連累哥哥受這種苦?我自己貪玩不懂事,跟人上床有了孩子,卻是哥哥在替我掙奶粉錢和尿布錢,他甚至為了討好工頭,跟著人家喝酒、抽煙,說那樣叫搏感情!」

    頓了下,吸吸鼻,她接著說:「有一天下午,我正在哄孩子睡覺,接到工頭打來的電話,說哥哥從鷹架上摔下來。我去到醫院時,救護車剛到不久,我看到一條鋼筋穿過他小腿骨,整個都是血,雖然沒有生命危險,可是我知道自己沒辦法再承受那樣的害怕。他傷好了後,我跪著求他不要再去工地工作。他跟我說,他一直以為人生很美好的,直到他看到爸爸躺在病床上、看到他的鋼琴被搬走、看到房子被查封時,他才知道人生也有很多無奈。他說為了生活,他不能不向現實低頭,所以他又去工地工作,一直到璋璋大一些了……」

    江幼心狐疑地開口:「璋璋?」她沒發現自己是哽著聲音問的。

    「璋璋是我兒子。他不用奶粉和尿布後,家裡開銷才省一點。那時候哥哥去考了夜二技,晚上唸書,白天在便利商店上早班,週六週日就在夜店唱歌。前兩年存了一點錢,璋璋也念大班了,我比較有自己的時間,他就花一點小錢去學鹹酥雞,我們一起做生意。他怕我辛苦,還不讓我站油炸機,結果他自己時常被油燙到。他還說小孩子以後需要補習費,所以他還買了一部二手車,早上去市場幫人載水果青菜,順便批食材回來,假日也一樣在駐唱。」

    她抬首,見江幼心滿臉濕淚,她起身,拿起手中的面紙幫她擦淚。

    江幼心一愣,伸手緩緩觸上面頰,才知道自己不知何時已是淚漣漣。她眨了下眼,那淚珠不斷從眼臉冒出,沒有停歇現象。

    原來他臂上那一圈圈的深褐,是油爆的傷痕;原來他能熬出好喝的粥,是因為生活逼得他不得不學會;原來他抽煙、他喝酒,是為了生活……

    指腹擦過面頰的淚,怎知情緒竟是一發不可收拾,她忽然低著臉細細哭出聲來,秀肩一聳一聳的。她什麼都不知道,卻還為了他吻她而嫌他髒……

    「幼心姐,你原諒哥哥好不好?他不是有心要那樣傷害你的。」宋蔚青眼眶又紅。「那個晚上,你焦急地找到我家來,我跟你說他去約會,那是騙你的,他才沒有什麼女朋友。他知道你找不到他,可能會跑到家裡來,所以他要我騙你,他後來跟你說的話也是騙你的,他就是要把你氣定,他不想連累你。你離開後,他就一直站在那裡看著你的背影,還問我說,他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

    江幼心搗住嘴試圖掩住哭聲,可那淚水卻透過指縫滑下,順著她手背滑進衣袖,在布面上滲開,像她收不住的傷心與心疼。

    「你哥……」她哭得連呼息都有些紊亂,喘了幾口才問出口:「他……他為什麼都不告訴我?」

    「哥哥那麼驕傲,他才不會告訴你這些。當年事情發生時,我其實向他提過可以找你幫忙。我知道你出身音樂世家,家境很好,也許有辦法;可他怕你同情我們,怎麼樣都不肯跟你透露這些事;我大概也猜到他是不想讓你跟著他過這種日子。他曾跟我說過,光有愛情是不能支撐生活的,所以這些年來,他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也沒自己的休閒時間,更下用說交女朋友了;我知道他心裡一直惦記著你。也許你不相信,可是他後來找了高中同學要畢業紀念冊,把你的照片從人家的冊子裡偷偷剪下來,那個同學後來發現後,還打了好幾次電話過來,把哥哥罵得好慘……」

    頓了下,又繼續掀兄長的底。「他去柏木上班也是為了你。你有一次和一個男人經過攤子前,我要他去追你,跟你解釋清楚,他是追出去了,可是回來時卻跟我說你和那個男人似乎不錯,他沒必要打擾你,結果沒多久就跑去柏木上班。還有,他在Blue很受歡迎的,很多女生主動追求他喔,我就曾經在他房裡的垃圾桶看到粉絲寫給他的求愛信,他就那樣很沒品地把人家的愛心丟掉,說穿了他就是看不上那些人……明明就對你放不下心還死鴨子嘴硬,真是笨蛋哥哥!」說到這裡,宋蔚青笑出聲來,江幼心亦跟著笑出來,兩個女人又哭又笑。

    原來上回和Steven經過這裡,看到那個站在油炸機前的背影是他;也就是那次,他誤會了她和Steven嗎?

    他為了她進柏木,關注著她與Steven的感情,甚至誣陷Steven,一切一切,追根究柢,恐怕只是想彌補她。他希望看見她過得幸福吧?再有春酒那天,他攬著她說對不起,其實也是在為當年的事道歉吧?她還以為他是為了他誣賴Steven的事……這個男人,心裡究竟藏了多少事?

    覷著她的笑顏,宋蔚青趁勢握住她雙手。「幼心姐,原諒他好不好?」

    原諒他?在她也對他說了那麼重的話之後,在得知他背負著那長長的心事之後,該被原諒的究竟是誰?是他,還是她?

    也許他們都沒有錯,只是因為當時都太年輕,不曾考慮對方的想法和心態,甚至是對方的動機,於是錯失了這些年。但也許人生就是要這樣,多痛幾次,方能成長,也才能更圓滿,更懂得珍惜。

    她輕輕笑了幾聲,反握住宋蔚青的手。「我不知道你哥現在是什麼想法,我們一直都在傷害對方,不過我會想辦法挽回,努力和他一直走下去,最多就是……最多就是厚著臉皮再倒追他一次而已。」

    他如此希望她過得好、過得幸福,那麼,她怎能不為他努力一點?

    第8章()

    酒精、煙草、熱情的音樂、激動的口哨聲與尖叫聲,充斥在舞檯燈光炫目的室內,氣氛如此狂熱。

    當江幼心走進這以樂團現場演唱聞名的Blue時,有一時間的不適應。她頓了頓腳步,待耳朵漸習慣了那震耳的聲音時,才在服務生的帶領下,尋到了一處能清楚將舞台上的一切盡收眼底的位子。

    燈光爍動的台前,主唱正在進行模仿秀,週遭儘是「好像哦」的讚歎聲。她聽了一會,也覺得頗有趣,服務生送上她的調酒時,她順道問:「你們是不是有個駐唱歌手叫阿南?他的演出時間過了嗎?」

    「阿南喔,他今天是唱第一場和第三場,第一場已經唱完了,現在在後面休息,等等第三場他就會上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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