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杜默雨
她終於明白,他老是往外看,是在看什麼了,而他將員工餐廳改設在三樓,也是希望同仁在忙碌的工作之餘,看看風景調劑身心吧。
「心情亂的時候,我就轉移目標。」王明瀚也望向那塊綠。「去看花瓣的紋路,數樹上有幾片葉子,這裡還可以算一算將會收成幾顆菜。」
「這樣子好像很自閉。」
「別人看你自閉,但你自己知道,你的心胸已經無限寬廣。」
「拜託,你不要老是講道理啦。」她快昏倒了。
「這不是道理,是經過神奇企管員工認證核可的。」他的神情正經極了。
「我在公司種了很多花花草草,同事可以一邊賞花,一邊喝咖啡,一邊工作。事實證明,工作效率確實比埋頭坐在辦公桌前更高。」
「哪有這種庭園咖啡的工作環境!」
「有機會的話,歡迎你來參觀神奇企管的空中花園。」
「哩!一定的!」
這麼一聊開,蕭若屏完全拋掉沒必要的煩悶。與其煩惱公司永遠存在的業績、盈利、人事種種複雜問題,不如秉持「憨膽」的精神,正面迎接挑戰;而且還有這麼好用的企管顧問,不好好使用怎麼行呢。
「你責任制的哦?」她笑問。
「算是吧。」
「那我有管理上的問題,隨時都可以問你嘍?」
「這個自然。在合約期間內,能解決的問題,我們盡量討論解決。」
「我是說合約結束後,我還有問題想問你,你會收錢嗎?」
「站在朋友的立場,我還是會回答你的問題,但如果問題太大,不是口頭咨詢就能解決,我就會收費。」
「貪財!」
「我開公詞要養活三十個員工,得想辦法找財路才行。」
她哈哈笑,他也輕逸微笑,又轉頭去看那塊綠地。
她發現,他有很多種笑容,拘謹的客氣笑,禮貌的微微笑,開會的制式笑,也有像現在無所事事的形式笑——她的直覺是:這都不是他真正的笑容。
他還是將自己包裝得很好,社會精英該有的專業形象和幽默談吐都有了,但若非她問,這才知道他會看花紆壓,否則就像過去一樣,他絕口不談自己,
她永遠無法知曉王子回到王宮後的內心世界……
切!他回王宮種花拔草洗澡看電視找女朋友歡愛,又干她何事!
「下班後我請你吃飯。」他忽然轉過來說。
「沒空。」她忙避開視線。
「就街上那家回轉壽司。吃完飯,就回家了。」
「單純吃飯?」
「你以為呢?」
「我才不會以為你在約我。」她拿手掌掩臉,假裝嘔吐。「我怕你假吃飯名義,又要行說教之實,說什麼人生以吃飯為目的,吃飯為快樂之本,你會害
我胃痛的。」
「那我不說話,我看你吃飯就好。」
「我又不是小孩子,幹嘛讓你看著吃飯!」她沒有回應他的邀約,直接走下樓。「不講了,我要趕快下去了。」
手機鈴聲響起,她從褲袋拿出來,來電者鄭師母,應該是叫她週末過去吃飯吧。可是師母知道她忙,上班時間向來都是發簡訊。
「師母!」她開心地接起。
「若屏,社會局的人找到家裡來,說你爸爸病危。」
第5章()
蕭若屏坐在加護病房外面的椅子,低頭看眼前走來走去的各式鞋子。
剛過了采病時間,人潮逐漸散去,還有焦急的家屬圍著醫生詢問病情,腳步聲、說話聲轟轟隆隆地迴響在窄小的走廊上,格外吵嘈。
醫院社工告訴她,幾天前蕭建龍被救護車送來,檢查是腦溢血昏迷,必須緊急開刀;送他來的女人簽了同意書,說要回去拿健保卡,從此就再也不見人影。社工循救護車載送的地址找去,在人去樓空的公寓裡看到一張刻意擺放在桌上的蕭建龍舊式身份證,這才透過社會局、戶政單位協助,輾轉找到戶籍已遷到鄭天誠戶口的她。
好複雜的過程。多年不見的父女竟然這樣相見!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是她父親嗎?十幾年沒見面,他頭髮白了,臉瘦削了,卻依稀保有她記憶中的漂泊性格輪廓,媽媽說那叫桃花臉,一輩子走桃花運,家裡留不住他的……
「若屏,你爸爸還好嗎?」鄭天誠的聲音傳來。
她抬起頭,原來鄭老師、孫副總、謝詩燕來了,還有王明瀚?
「嗯,還好,就是還沒醒來。」
「你師母說,你爸爸欠了好幾年的健保費?這要不要緊?」
「我會去繳清。」她苦笑。「事務小姐算給我看,醫藥費遠遠比欠繳的保費還多很多。」
「咩姐,有沒有需要幫忙的?」謝詩燕關切地問說。
「寶姨和師母都來過了,沒事,反正人在加護病房,也不用照顧。」
「你呢,還要待這裡?」
「再待一下下,問完醫生事情就走,明天早上開放采病時間再來。」
孫副總大致從鄭天誠那邊知道了一些梗概,他不便多問,只是說:「妹總,公司你不用擔心,要是這邊忙不過來,不妨請個假。」
「孫副總,老師,謝謝你們關心,今天下午麻煩你們代勞了,我明天還是會去上班,就晚一點到。」
「你不要太操勞啊。」兩個年紀大的男人異口同聲。
她嚥下喉頭湧起的酸哽,好慶幸在她孤單時,總是有人關心她。
「孫副總,你趕快回家休息,別忘記吃藥喔。老師,你也該回去陪阿公阿嬤了。小燕,忙一天了,快回家——」她看到站在一邊的王明瀚,不知該說什麼,或許他是當司機順路載他們來的吧。
一行人終於離去,她坐回椅子,看到那位開刀的主治醫生已經從家屬包圍中「脫困」,一名護士從加護病房跑出來,正在跟他談話。
她還要問什麼呢?
當她趕來時,加護病房的醫師就告訴過她了,雖然腦部於術成功,但仍在觀察期,需預防術後感染,而且受傷面積太大,就算醒來,恐怕也是植物人;更令人擔憂的是病人的身體,可能是多年的酗酒和藥癮,有嚴重的肝硬化和腎功能衰竭,能不能捱得過這幾天,還是一個大問題。
她楞楞坐著,看著醫師的白袍從眼前飄走,走廊變得冷清,還有幾個家屬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哭泣。
她為什麼坐在這裡呢?明明是一個拋妻棄女的壞爸爸,早已不存一絲親情,不像那邊家屬哭說捨不得老阿嬤生病受苦,她並沒有理由陪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困在自己混沌的思緒裡,偶爾站起來,看著加護病房外的病人名牌。現在注重穩私權,每個人的名字中間皆是一個0,而「蕭0龍」就像是個陌生人,若是匆匆瞥過,她也不會注意到他。
加護病房的大門開開啟啟,有病人被送了進去,還有蓋了黃布的推床讓神
情肅穆的黑西裝男人推了出來,緩緩地走向走廊盡頭。
一個小小的空間,看盡生死,她依然困惑,她為何仍留在這裡?
「咩姐,都十點了,你果然還在!」謝詩燕跑來,驚叫著。
「咦,小燕,謝宏道,你們怎麼來了?」她也十分訝異。
「王顧問打電話給我,說你還在醫院,叫我帶東西來給你吃。」
「咩姐,我煮的牛肉麵。」謝宏道坐到她身邊,取出塑膠袋裡的紙碗,掀開上蓋。「先喝點熱湯,我再把面放進去。」
「謝謝。」她捧了過來,無意識地輕啜了一小口湯。
謝宏道打開另一個紙碗,拿筷子準備撥下裡頭的麵條。
「面不用了……」她本想說吃不下,一見到兄妹倆殷切關心的神情,立即改口說:「我先喝湯,面等一下我再自己放,免得爛掉。」
「咩姐你不吃怎行?」謝宏道還是先夾了一小團面到湯裡,再將筷子塞給她。「那個姓王的說你中午沒吃,晚上也沒吃。」
「我中午沒吃嗎?」她都忘了,卻記起了他本來要請她吃晚飯的。
「咩姐,你吃完就回我們家睡覺,明天再過來。」謝詩燕說。
「我要留在這裡。」蕭若屏一說出口,心情挾M變得篤定。「醫院說,我爸狀況不穩定,有事會隨時通知我,這邊有家屬休息室可以睡覺,我還是留在這裡比較方便。」
「他怎麼都猜得到?」謝宏道不大高興地拿下盾上的背包。
「就是啊!」謝詩燕打開背包。「王顧問說,你大概會留在醫院,叫我幫你準備衣物和盥洗用具,喏,一套運動衣,還有旅行包、毛巾……這裡可以洗澡吧?」
「可以。謝謝你們。」
「我留下來陪咩姐好了,明天再早點回家換衣服上班。」
「你明天要跟朱經理去拜訪客戶,資料準備好了嗎?千萬別睡眠不足講錯話丟公司的臉。謝宏道,你也不用陪我,回家算算這個月的營收,再想想明年開分店的事,不要讓寶叔寶姨操心。」
「咩姐這時候還是這麼凶。」兄妹倆對看一眼,搖搖頭。
直到十一點,兄妹倆盯她吃了半碗牛肉麵,等她洗好澡,這才離去;她則來到家屬休息室,找張靠牆的陪病床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