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維倪
「傻瓜……傻瓜……」尹蔚藍幾乎滿目都是她鮮血的顏色。他放在心上呵護的小花,為何總要這樣折磨他?
湘兒。……
這那裡是他的湘兒?
他的湘兒喜歡穿一身淡紫紗裙,像春日裡最嬌俏的一隻粉蝶,眼前的蘇清妙,如一隻浴血的鳥兒,哪裡還有當日的朝氣。
十二歲的文湘芸,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命是撿回來了,可身體卻再也無法恢復從前的健康。如今,她揮刀前,可曾想過他的心情,她是要他活生生疼死嗎?
一閉上眼,便是月色下她決絕地躍下山谷,消失在風裡。
那一夜,不只是她一個人的惡夢!
尹蔚藍猛地睜眼搶過她手上的匕首。
「大哥!」蘇清妙驚叫,卻已攔不住他揮刀的右手。
剎那間,他左肩血流如注。
「大哥……」她掙扎著起身,方纔那般的疼痛她都沒有掉一滴眼淚,如今卻對著他的傷口泣不成聲,「大哥,你這是做什麼……你存心要我難受是不是?大哥!」
三刀已畢,尹蔚藍卻仍然緊握刀柄,面色冷峻,與平日愜意的他判若兩人,低沉的嗓音傳遞著他不輸於她的執拗。
「我說過,你必定後悔終生。」
她敢自刺三刀,他便要剌六刀,他也要她嘗嘗心如刀絞卻無能為力的滋味,看她還敢不敢這樣傷他,傷自己!
「大哥!」蘇清妙忍痛握住匕首鋒利的刀身,血水順著指尖流淌,她卻已麻木到沒有任何感覺,心像被撕碎一般難受。「大哥,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三刀已畢,我們平了,你再刺下去,你的手就要廢了!大哥!」
「你……心疼了?」看著她鮮血淋漓的雙手,尹蔚藍終究心軟地鬆開匕首,只是眼卻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淚漣漣的容顏,「你還有心嗎?能體會到我的感覺嗎?清妙,是你逼我的。你自幼便是如此,倔起來誰的話也聽不進去,我阻止不了你,我不知道怎樣做才能讓你明瞭當年我心中的痛!」
斷崖上的月夜,是藍衣少年撕心裂肺的悲慟,那一晚太過慘烈,也太過沉重,被夢魘糾纏的不只是她。
「我知道了……大哥,我知道你的痛……我知道……」淚和血混到一起,蘇清妙已經不知道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他的,只知道自己這一次真的錯了,錯估了他的心、他的情、他的付出。
若是知道大哥會為她如此自殘,她便是背著那所謂的藏寶圖過一輩子,也不願意給他這樣的機會。
她終於體會到他心中的痛,痛不欲生,卻又寧願從未嘗過。
「大哥……我答應你……再、再不做傻事……你也要……」
昏眩襲來,蘇清妙死撐著不肯閉眼,堅持要聽到尹蔚藍的承諾。
「只要你遵守承諾,大哥亦然。」
不忍看她疲憊的硬撐,他大掌覆上她的雙眼。
「睡吧,我在這裡。」
「你的……傷……」
「不礙事。」
「大哥……清妙一生……心裡只你一人……,你萬不可……不可再……」
「我懂。」懂她的心,所以不忍傷她,可她又怎能以這樣極端的方式來傷害自己。
終於到了極限,失去意識前,蘇清妙只記得眼前的一片血紅……
大哥,對不起,對不起……
湘兒還記得你唱的曲——
連姻緣,與君相約共百年,若誰九十七歲死……若……若……
「派人去請大夫。」鄔亦菲鐵青著臉望著眼前一對浴血鴛鴦,冷聲吩咐早已傻掉的周亮。
而文初霜則久久不能行動。
她真不敢相信,這兩人……是瘋子嗎?
蘇清妙也就算了,怎麼連尹蔚藍也跟著發瘋?
這就是爹說的「情」嗎?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她寧可再中一次寒毒,也絕不敢碰這個字了。
晨光破曉,空氣清新。
意識一點一滴的凝聚,蘇清妙緩緩睜眼。
她下意識向身側伸手,卻發現空無一人,隨即,一抹青色映入眼簾,她一怔,抬頭,對上淡漠卻絕美的容顏。
「啾啾!」
金色的小鳥在來人肩頭打著招呼。
「師姐,」蘇清妙艱難地笑了笑,「你還在啊……」她想起身,肩頭卻彷彿有千斤之重,動彈不得。
「還認我這個師姐就別亂動。」鄔亦菲面無表情,聲音平靜無波。
第9章(2)
慘了!
上一次師姐露出這個表情,正是師姐夫羽昶歡出事的時候,這證明……師姐正在生氣,生很大的氣。
跟誰?
……她嗎?
蘇清妙眼角餘光掃過肩膀上的傷——這個包紮的手法她再熟悉不過。
「他呢?」枕邊還留有熟悉的氣息,他該是剛走不久。
怎麼不好好休養?他的傷一點也不比她輕。
鄔亦菲冷笑,「他去外面『修身養性』。」
臨咦?
見她露出迷惑的神情,鄔亦菲在床畔坐下。
「他一見你就有氣,又捨不得傷你,只好避開。」
蘇清妙默然。
他可不要再傷害自己才是。
鄔亦菲冷冷地盯著她細微的表情變化,說:「原來你也知道在乎,原來你還知道疼。」
「師姐……」聽出她話中隱忍的怒氣,蘇清妙不禁心中一緊,道:「我也只是累了。」
這些年,她真的受夠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她怎能不把握?況且,也許真的是壓抑太久了,本性一流露竟是有些收不住,索性想著一口氣斷個徹底,便劃下第三劍。
鄔亦菲的神色卻是罕有的失落,「這些年,我們都在努力,努力幫你忘卻,沒想到最後,依舊是你用自己的方法做了斷。」
「不是的!」她忙不迭解釋,「師姐和二師兄還有大哥,你們……沒有你們,我斷不會是今日的蘇清妙。」
今日的蘇清妙,三劍刺的都是自己,若是從前的文湘芸,刺出的絕對不只是三劍,而且物件會是別人。
鄔亦菲歎息,「清妙,要我來說,你斷的是自己的心病。」
蘇清妙一怔。
她緩緩道:「這些年來,你看起來平靜度日、溫和待人,事實上從沒有忘記過當初的一切吧。尹蔚藍是你的符,鎮住你自以為的魔性。而事實上……」她掃了門外一眼,「只要一涉及到他的事,你卻是半點自製也無,全憑衝動行事。」
相生相剋,相依相偎,說的可不就是這一對。
「師姐,也許殘忍嗜血真的是我與生俱來的本性……」緩緩抹上自己的肩頭,那裡以後只會留下醜陋的疤痕了吧,她竟只能想到這種極端的辦法。
「清妙,你還不懂嗎?」
她抬眼望著自家師姐。
「這些年來,你懸壺濟世,治病救人,我知道你並不認為這是什麼善事,只是隨心所欲,想做便做了,師父也正是看中你這一點才傳你岐黃之術,師父知道我為人冷漠,無極又太過善感,所以唯有你適合從醫。」
頓了下,鄔亦菲歎息道。「你做的每一件都是正大光明的好事,為何卻始終認定自己本性非善?至少在我看來,你比那些將仁善掛在嘴邊卻儘是作好犯科之人好上太多,難道這不是你的本性,難道這迪這還不足以說明你天生不是個惡人嗎?」
「我……」
「清妙,人有本性,可善惡又絕非這麼簡單說得清的,你從未害過人,又談什麼魔性?月魔殿中,便沒有好人了?」
蘇清妙啞然。
鄔亦菲皺皺鼻子,「要我說,那個尹蔚藍若和你對換身世,才根本是十個你也拉不回來的魔頭,這種人就算坐上正道武林領袖的寶座,也決計不會如你一般一心一意為人著想而不自知。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她蘇清妙又何嘗不是尹蔚藍的鎮魔符?
「師姐,你這樣說就太讓人傷心了,我是做了什麼得罪你的事,你要這樣詆毀我?」
略顯慵懶的聲音自門口傳來,鄔亦菲卻是頭也不回,「詆毀?只有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才會當你尹大莊主是好人。」
尹蔚藍無奈,「師姐這是遷怒。」就算是事實吧,平時鄔亦菲也下會說出來。
分明和自己一樣因為清妙的傷而心情惡劣,偏偏又不忍心責怪正主兒,只能找別人發洩。
鄔亦菲狠狠地瞪了床上之人一眼,蘇清妙無辜地眨了眨眼睛,然後恢復成息事寧人的笑,「師姐夫還好嗎?」
「好得很,敢情恢復了記憶還跟我裝瘋賣傻,翅膀都長得這麼硬了,哪裡會不好。」她一語雙關諷刺。
雖說清妙是好意,但當初算計了她卻是事實,誰知她根本還來不及教訓她,她就自己弄得一身是傷。害她怒也不是,不怒又心中惱火。
「見著你我就有氣,我走了。」既然捨不得對重傷的寶貝師妹發脾氣,只有回去尋自家相公晦氣了。
鄔亦菲一走,屋內又陷入尷尬的沉默。
蘇清妙偷瞄了尹蔚藍的左肩。衣服下想必也是一圈圈的纖帶吧。
「怎麼不說話?我以為你有很多話要跟我說。」
面對他的凝視,她竟有些心虛,「大哥……該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