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季可薔
「因為我想你記住我笑的樣子啊。」她笑得更甜,更深。「以後我……不會再留在你身邊了。」
他倉惶失色。「你要離開?」
「對,我要離開。」
她只能選擇離開,因為她永遠也做不成他想要的那個女人。
她凝視他片刻,然後傾身向前,在他頰畔,留下一個冰涼又炙熱的吻——「再見。」
***
再見,嚴琛。
謝謝你。
很多話想跟你說,可我沒那種勇氣,如果當面說了,我可能會哭,為了不讓你心煩,還是寫信吧。
與你相遇,對我來說,是一種幸福。
遇見你之前,我覺得自己快腐朽了,像即將風化的木乃伊。
我的工作呆板,生活無趣,戀愛也談得了無生機,每天每天,都過著平淡的日子,逐漸地消磨自己。
我找不到快樂,在朋友面前也很自卑,因為比起她們的光鮮亮麗,我覺得自己像不起眼的醜小鴨。
遇見你,就好像遭遇一場魔法,你改變了我,帶領我進入一個嶄新的世界。
我開始喜歡冒險,在工作上發揮創意,我打扮自己,像芭比娃娃玩變裝遊戲,而我從來不曉得這遊戲會令人如此開心。
現在的我,覺得做什麼都是挑戰,什麼都好有趣。
每天上下班騎機車的時候,我會注意路邊的行道樹開花了,落葉了,白雲飄過藍天像棉花糖,我也愛看路過行人的穿著,研究他們身上的顏色,看他們的表情,喜怒哀樂,像看一齣戲——
也許是心境變了吧?最近我愈來愈發覺,原來我以為貧乏的日常生活,有那麼多小小的風景、小小的美麗。
如果不是你,我不會學會欣賞風景。
如果不是你,我不會懂得寵愛自己。
因為你,我愈來愈熱衷打扮,想為你搽上果凍般的唇蜜。
我的嘴唇漂亮嗎?可愛嗎?雖然不敢拿下眼鏡,可心裡其實偷偷等著你親我,所以每天都搽很水潤、有果香味道的唇蜜上班。
很不想承認,可是我……喜歡上你了。
不是把你當老闆,是把你當男人。
已經很喜歡很喜歡了,所以也很痛苦很痛苦。
尤其當你用溫柔的眼神看我,對著我笑的時候,最難受。因為我知道,你看的不是我,是另一個女人。
我不是薛燦心。
我也想過,讓自己成為她,陪在你身邊,因為你給我快樂,所以我也想給你。
希望你天天都笑,希望你天天開心,不要總想著工作,偶爾要放鬆,要好好吃飯,照顧自己身體健康。
希望你幸福。
可我畢竟不是她,我是周韋彤,不是薛燦心。我能陪你玩AirHokey,卻不會衝浪。
如果不是你,我不會找回我自己。
現在的我,很喜歡自己,但如果繼續留在你身邊,我大概又會變得討厭自己了吧?討厭自己無法成為你心中的唯一。
所以我決定離開,也只能離開。
保重。
再見——
第0章()
他找不到她!
白沙灣出遊的隔天,她便正式遞出辭呈,他沒攔她,給她一個禮拜時間辦交接,她卻在兩天之內便整理好了一切,瀟灑離開。
起初,他很生氣。
氣她的自以為是,氣她膽敢看穿他的內心,又挑釁地說出口,他覺得狼狽,尊嚴受損。
但當她真正離開後,他看不見她的身影,聽不到她的聲音,經過她辦公桌時,看著空蕩蕩的桌面,忽然感到寂寞。
一種無邊無際、深沉可怕的寂寞,足以令任何堅強的人墮落。
他怕那樣的寂寞。
才不過幾天,他便發狂地想找回她。
是驕傲逼他強忍,他不願認輸,從小到大,除了對一向管教他嚴苛的父親,他從沒對任何人低頭過。
她當然不能是例外。
他告訴自己,沒什麼大不了,她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絕世優秀人才,失去她,大不了再招聘一個新助理。
但其實,他心裡很明白,他需要的從來不是助理,她對他的意義也絕對不只是工作夥伴。
已經很喜歡、很喜歡了,所以也很痛苦、很痛苦。
她喜歡他,那他呢?對她又是什麼樣的感覺?
嚴琛迷惘了。近日他不斷思索這個問題,一次次打開手機,看螢幕上清恬平靜的睡顏。
周韋彤的睡顏。
是那天從東京飛回台北的機上,他趁著她迷糊昏睡時偷偷拍下的,她因為還病著,臉色蒼白,頰畔又染上些許不正常的嫣紅,戴著一副不合宜的眼鏡,看起來實在不怎麼漂亮。
但對他而言,卻是可愛的、值得玩味的,每當閒暇,他總會習慣性地盯著這張照片發呆,盯著盯著,偶爾會心猿意馬。
如果在公司,他會馬上叫她進私人辦公室,盡情「欺負」她一番,如果在家裡,他便會傳簡訊或打電話煩她,故意交代她瑣碎公事。
她是一個很重要的人。他可以肯定。
笑的時候,會為他陰暗的世界照進陽光,哭的時候,會狠狠擰痛他的心。
對他而言,她就是這樣一個女人,自從燦心去世後,誰也不能叩開他緊閉的心扉,甚至連燦心,也無法如她那般牽引出他自然率真的笑容。
跟她在一起,他偶爾會覺得自己的心智年齡彷彿倒退了,成了個長不大的孩子,愛笑愛嬉鬧,以逗弄她為樂。
而在燦心面前,他從來不會是個孩子……應該說,在所有人面前,他都是個霸道自我的大男人,從很年輕的時候,他便要求自己擔起男人的責任。
可現在,他學會了淘氣。
是她教他的。
與你相遇,對我來說,是一種幸福。
她說,遇見他是幸福,如果不是他,她不會找到自己,但就因為她找到了自己,她永遠不可能也不甘心成為另一個女人的替代品。
她以為他把她當燦心的替身。
真傻!她怎會以為他將她當成燦心?他很清楚她們是不同的兩個人。
燦心給他的,是傷痛,是怨恨,她卻教他開朗,給他快樂……
傻的人是他吧?怎會蠢到放她走?嚴琛暗惱。
他原以為自己可以撐下去,以為自己不需要她,不需要任何人,但他終究錯了。
每多與她分別一天,便多思念她一分,到如今才恍然大悟,他不能失去她——
但他找不到她。她換了手機號碼,她媽媽說她出門旅行了,暫時不會回家。
很顯然,她是故意要與他斷了聯繫。
該怎麼做好?
其實你只是不知道怎麼從過去走出來,你一直囚在那裡!
沉痛的嗓音一再在他腦海迴響。
也許,是該勇敢面對過去的時候了——
***
「哥,你終於肯見我了。」
在深夜的酒吧等待嚴琛的,是他曾經最疼愛的弟弟,嚴飛。
一見到他,嚴飛立即從角落的沙發區起身,朝他揮手。他面無表情,胸口卻在看見嚴飛微跛的右腿時,痛楚地揪緊。
已經好幾年了,阿飛的腿還是無法完全恢復從前的健步如飛。
「接到你的電話,我好高興,沒想到你會主動聯絡我。」嚴飛招呼他坐下,神情掩不住欣喜,舉起威士忌酒瓶,為他斟了一杯。
「我是來清算過去的。」他矜持地聲明。
嚴飛彷彿早料到他會如是說,淡淡一笑。「你還恨我嗎?」
嚴琛不吭聲。
他怎麼可能恨自己的親弟弟?只是曾經破碎的親情,不知該如何修復。
「我知道,是我不對。」嚴飛主動道歉。「我也不該將燦心的死怪到哥身上——那時候我太激動了,其實是我們對不起你,或許是上天給我們的懲罰。」
是懲罰嗎?
「如果是懲罰,也是針對我的吧?」嚴琛自嘲地撇唇。
嚴飛訝異地望他,半晌,若有所思地微笑。「那個女人說的沒錯,你一直對這件事感到愧疚。」
「那個女人?」嚴琛震動。「你說韋彤嗎?」
「嗯,周韋彤。」嚴飛頓了頓。「她長得很像燦心。」
嚴琛默然無語。
「她說,其實你想原諒我,是這樣嗎?哥。」嚴飛小心翼翼地試探。
嚴琛端起酒杯,沒說原不原諒,卻用一個敬酒的姿勢表示友善。
「其實當年你可以早點告訴我實情的,你們兩情相悅,我沒什麼好不成全的。」
「很抱歉,讓你在最難堪的情況下知道真相。」嚴飛歪斜地扯扯嘴角。「我也沒想到燦心會那樣激怒你,後來又……發生那場車禍。」
氣氛頓時沉寂,兄弟倆同時回憶起往日,那段早已雲淡風輕,卻又彷彿歷歷在目的過去。
他們都曾在那段日子受傷,也都學會重新站起來,堅強地邁向未來。
良久,嚴琛首先沙啞地揚嗓。「燦心的個性就是那樣,她喜歡雨天,卻最討厭淋雨。」
「她希望全世界都把她捧在手心,真的很自私。」嚴飛同意他的評論,「可我就愛那樣的她。」
「傻子!」嚴琛失笑。
嚴飛也笑了,坦然接受兄長的嘲譫,搖搖酒杯。「哥,你愛她嗎?」
嚴琛挑眉。「你說燦心?」經過那件事,他怎麼可能還愛她?
「不是,我說周韋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