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唐絹
她想,如果明天早上尹勢看到她的頭磕出了一個淤青,一定又會大驚小怪。
為了他,她可得保重自己才行。
正要回床上,忽然,她聽到外頭傳來一個重物摔落的聲音;那聲音很響,可見是個很大的東西。
是白毛雪把什麼東西刮落了嗎?還是把門給吹開了?
宿子有點不安,總覺得要出去看看才好,於是披了兩件棉襖,步履蹣跚的走出去。
下著白毛雪的夜晚,讓視線一片灰茫黯淡。
在這樣的視線下,她只隱約看到一個比夜幕還要更黑、更深一點東西,躺在天井之中。
宿子有些害怕,不知那是什麼,於是她進房點了燈,才又出來。
她看到那身影在蠕動,正往她隔壁尹勢的房間爬去。
「呀……」這真的是把宿子給嚇著了,那不是東西,是個人?她顫抖著退了幾步,想要退回房裡。
那黑影聽到宿子的聲音,抬起頭來;他的臉被散亂的頭髮給遮住了,根本看不清五官。
可在那一片混亂的黑暗中,卻有一道宿子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傳了過來。
那人呼喚她。「宿、宿子……」
「咦?「宿子結實的愣住了。
這聲音是……「你……你怎麼……可以跑出來呢?」那聲音虛弱的責怪她。
這聲音給宿子吃了定心丸,她握緊提燈,扶佚著牆走過去。
燈往前一探……「阿勢!」她沙啞地大叫,趕緊蹲下身佚著他;可尹勢的身子無力、鈍重,她根本動不了他半分,更別說將他給扶起來。
「阿勢……你怎麼了?能起來嗎?「她氣喘吁吁地說,忽然一愣,感覺手裡好像摸到了什麼溫熱的液體。
她伸手看了一下,一片糊黑。她也看不清是什麼,可尹勢爬過的路途,都是這斑斑的黑色痕跡。
她心裡感到強烈的不安,不安讓她發抖、讓她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只知道,若再不扶起尹勢,他一定會死、一定會離開她……「宿子……」尹勢的手探了過來,長滿繭的手掌撫摸著她的臉頰、脖頸。
他的手就像冰雪一樣寒,相較她正發著高燒的身體,簡直更讓人不敢碰觸。
「你……你又發燒了……」尹勢完全不管自己會怎樣,到了這種時候,仍只顧著她。「發燒了……怎麼不好好躺在床上呢?快,快回去房裡,外頭多冷啊……」
尹勢的話點醒了宿子。
這個傻瓜,自己的身體被挖個大洞、都快沒命了,竟然還只顧著她!如果此時她不堅強點,尹勢靠誰?她不能讓尹勢死掉啊!
「笨蛋!」她罵了一聲,咬緊牙關,把尹勢的手扛在背上,施力想拉他起來。
「不要管我,你看看你自己吧!不要躺在這裡,快、快進房啦!」宿子試著站起來,可是腳卻一直站不直。
尹勢實在太壯、太重了,她自己也頭暈目眩的。難道真救不了他嗎?
最後,還是尹勢為了不讓她遭到這白毛雪的侵襲,靠著剩餘的意志力,站了起來,拚命走了幾步,把宿子給帶回了她的房裡。
一進到溫暖的房中,他的腳就突然軟了,整個人沒有支撐,重重跌在地上。
「阿勢!」看到這樣虛弱的尹勢,宿子快哭出來了。
但她一直叫自己不可以哭、不可以哭!難道她只會哭,不能幫上尹勢的忙嗎?
於是她咬牙忍耐,把尹勢連拖帶拉的給扛起,讓他待在溫暖的床上。
但把扛上去之後,她自己的力氣也全沒了,頭殼更是劇烈的痛與重。
她撐在尹勢身旁急喘著氣,還猛咳了幾聲。
尹勢的髮髻散了,披散的發蓋在他虛弱的臉上,使他必須仰起頭讓頭髮散開,才能看到身旁的宿子。
尹勢顫顫地伸手,想幫她撫背。「宿子……去喝水,乖,去喝水……」
聽尹勢這麼安撫她,宿子猛吸口氣,止住咳;她握住尹勢的手說:「沒事……我沒事……」
第5章(2)
這時,她才漫漫看清尹勢的臉。
他的額頭破了個洞,血流了半邊頰;她再看看床鋪,才那麼一剎那,便滿滿的都是烏血……宿子再深吸一口氣,忍住儒弱與顫抖,下了床,把更多燈燭點亮,然後將尹勢燒給她喝的熱水倒進盆子裡,拿了巾子與幾件裡衣的布,想替尹勢清理傷口。
燈光下的尹勢,穿著一身漆黑的衣服,連血流在上面的痕跡都看不到。
但這樣,只是讓人不知他傷了多重。
宿子將尹勢的衣服剝開,首先露出的,是他那古銅色賁起如小丘的結實胸膛,她一悸,畢竟這是她第一次與尹勢的身體那麼親近。
「宿子,你不要再忙了……」尹勢抓住她的手說:「快,你快躺下來休息,我躺一下,就沒事了……你聽我的話好嗎?「宿子怞開手,罵道:「笨蛋!你的命都快去掉半條了,我能見死不救嗎?什麼叫沒事,你是我看過最有事的尹勢了!」
尹勢注視她許久,虛弱的微笑。「你在臉紅啊?「「啊?」宿子有些難為情,繼續低頭掀他的衣服。
「我在發燒,臉怎麼能不紅?「真是的,這種時候了,他還這樣逗她?
可不管尹勢再怎麼逗弄她,也無法使她忽略他傷得很嚴重的事實。
尹勢的腹部不但淤青遍佈,還裂了一個大口子,血便是從那裡流出的。
看到這些傷口,宿子再也無法爭氣了,所有的無助、恐懼、徬徨,和不捨、心疼,都傾巢而出,日眼淚也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
聽到哭聲,尹勢傷心的看著她。
他本來就不希望讓她看到這些,他以為自己可以獨自撐著、撐到傷好為止,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瞞過她。
因為他知道,她也和他一樣,心裡一直有他,怕他累了、餓了、冷了,她也會為他感到心疼。
看到她為他而哭,他更覺得自己罪孽深重,讓自己在乎心愛的人哭成這樣。
他沒有料到,那個目標,竟然延請了另一個道上的高手來保護自己。
當他在黑暗中被擊中時,便涼覺不妙,他由這招出擊認出那人一一殺手門的掌門盛爺,亦是殺手寒芬的師父。
這傢伙在道上是出了名的奸險惡毒,被他這一掌打到,尹勢便知道今夜大難臨頭了;只怪他沉不住氣,只想趕快殺了這案子的目標,再趕去殺下一個。
他知道外頭的人怎麼傳他,說他愛錢愛到不擇手段的地步、是個庸俗的草包。
但他真的沒辦法像懷沙那樣,為了一個大案子,可以潛伏好幾個月做準備,只因為他深信殺人也是一門優雅的藝術。
在尹勢自己看來,殺人就像殺豬的屠戶一樣,是逼不得已而為之的低賤工作。
他只能不停的殺、殺、殺,不讓自己停下來,才能賺足更多的錢,並且麻木心裡的那股罪惡感。
殺多了,人命在他手下也不過是幾斤肉而己,他不再為此自責,也才能勇敢的正眼面對宿子。
然而,他卻讓她看到這樣的傷口、讓她哭成這樣……累積在他心底的罪惡感與恐懼,全湧了出來。
「不要哭,宿子……不要哭……」她知道自己哭成這樣,他有多心疼嗎?
宿子強忍住淚,她明白現在哭泣無濟於事。
她先用乾淨的巾子捆住尹勢的腰,替他那道傷口止血,然後再打濕巾子,擦拭他身上的血漬。
「宿子……」尹勢趁這時候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額、她的脖頸,卻發現好像更燙了。「你好像燒得更厲害了……不要勉強自己……」
「夠了!你不要管我!」宿子硬咽的罵:「你才不要勉強自己!你在外頭到底幹了什麼事?」
尹勢啞口。
「到底幹了什麼,讓你傷得這麼重?「宿子再問。
尹勢撇過頭。「沒有……沒什麼……」
又是這個答案。
宿子氣不過,忍不住打了尹勢一下。
尹勢一愕,牽動傷口,癰得低吟。
「你什麼都不告訴我,就這麼痛死算了!」說著,宿子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她就這麼弱小、儒弱,不值得尹勢信任、不值得他托付重任嗎?
平常他那樣瞞她,她可以接受,但現在人命關頭,她卻連他怎麼傷成這樣的都不知道,還可能在下一刻就失去他……這教人情何以堪?
「對不起……宿子……」尹勢什麼也不能說,只能一直道歉,用盡他所有的力氣道歉,「真的很對不起……讓你看到這樣子的我……」
「我不是要你道歉!」宿子深吸口氣,再度儉起巾子,替他止血。「你哪有什麼錯?」
「那你哭什麼?「尹勢痛苦的問,好像宿子的眼淚才是他疼痛的來源。「讓你哭成這樣,就是我的錯……」
宿子狠狠咬牙,終於忍不住了,將真心話說了出來。「我一直都很喜歡你,阿勢!」
尹勢瞠大眼,臉上不是愧疚與痛苦,而是驚愕。
「我一直一直都很喜歡你,從我們小時候在一起,就一直很喜歡你!」宿子緊緊捏著手發抖。「可我現在覺得很害怕、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