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唐絹
「知道了……」宿子的頭鑽出棉被,看了他一下,懶洋洋的應道。
「那我走了。」
看著尹勢的背影,宿子突然叫住他。「阿勢。」
尹勢馬上回頭。「怎麼?想吃什麼小萊或甜點嗎?「
「不是啦,我是想說……」宿子咬了咬唇。「真的,很謝謝你」
沒有他,她該怎麼辦?
尹勢一愣,笑了笑。
「我說過了,不要說這種客氣得不著邊際的話。」尹勢笑說:「我們都老夫老妻了,不是嗎?」
「喂……」到底誰跟誰是老夫老妻啦?說久了倒像是真的了……
尹勢哈哈大笑,出了房門。
宿子躺回床上,默默地想。
其實,她多麼想跟他作老夫老妻,可她這副身體,真的可以跟他長伴、成為名符其實的老夫老妻嗎?
她找不到解答。
他又對她說謊。
他從來沒有換過工作,他的工作一直都是那樣。
只是,為了她的未來、她的健康,他必須執行更多更多的案子一一行刺更多與他無干的人,甚至是,無辜的人。
他需要更多更多的錢,來治癒她的病,他只希望她好、她快樂,其它的,他根本不計較,連他自己都可以犧牲。
這就是他對她的感情。
於是,尹勢「閻羅」的稱號,便在道上漸漸流傳了開來;那些大官人家,也害怕聽到「閻羅」這兩個字。
聽說這傢伙的速度急如閃電,只要他出手,一夜可以殺死十個人。
而這十個目標,甚至是散佈在穰原城的東西南北四方,他如何在下一刻趕到,又是如何用眨眼的速度就讓對方斃命,除非是道上的人,沒有人知曉。
因此這些做了虧心事的大官、富商,莫不將此人視為神出鬼沒的鬼魅。
而道上的殺手們,看到這叫「閻羅」的傢伙,在一夜之中,最多竟可以拿下十個水牌,雖然驚奇,但也覺得不屑。
他們認為這傢伙在斷送自己身為殺手的未來,理由只是為了那幾個小錢。
懷沙就曾跟老劉說過:「你就讓他去吧!人家叫他閻羅,他當真以為自己是鬼神?呵,他不過是一個凡人。只要把大案子留給我就行了,我一個大案子,可以抵他一百個呢!呵呵。」
寒芬也面無表情地跟老劉說:「這傢伙拚命成這副德性,就只為了錢?哼,真是個俗氣的草包。」
老劉呵呵陪笑,他可不敢跟著起哄道人是非。他誰也不敢得罪,畢竟大家都是殺手,一個眨眼、一個嘴滑,都會讓人掉腦袋。
這種風聲鶴唳的日子,就這麼過了一個月。
期間,沒有任何人知道,他殺人的動機竟那麼單純。
他只是需要錢,去給人看病一需要到這樣不擇手段的地步。
第5章()
在尹勢這樣拚命的一個月裡,冬季的天氣也起起伏伏;一會兒冷得下雪,一會兒溫度高了,夜裡便融雪潮濕。
但不管天氣如何變化,對一個身體孱弱的人而言,都不是有利的狀況。
宿子就這樣獨自挨過每個變化多端的夜晚,身體時好,也時壞。
有時壞到發著高燒,得自己下床打濕巾子、敷著額頭退燒,但到了早上,尹勢回來,她卻什麼也沒跟他說。
「身體怎麼樣?還好嗎?「尹勢在早晨回來,臉上還有疲倦之色,可他卻閒不下來,一邊幫她準備早粥,一邊很擔心地上上下下打量她。
沒辦法在晚上陪著她、看顧她,宿子看得出來他很擔心,也很愧疚。
所以她更不能讓尹勢掛心,他已經憂心她到自己都快累垮了。
她總是說:「我睡得很好呢,沒有醒來。」
「天變冷了,你沒冷醒?」尹勢又問。
宿子笑笑,努力提著氣說:「你替我燒的炭盆很足、很溫暖,所以沒感覺!」
其實不管炭盆多旺,她還是覺得冷,因為她發了一整晚的燒。
尹勢停下了手邊的工作,認真的盯著她。
宿子被盯得有些心虛。「怎、怎麼了?「「睡得飽,為什麼看起來還是很累?嗯?」他問。
宿子不知如何回答,於是回嘴。「你自己看起來也很累啊!」
尹勢走了過來,伸手摸上她的脖頸、額頭,臉色凝重。
「要說實話喔,宿子。」他嚴肅地說。
「哎唷。」宿子掙開他的手。「你很討厭耶!阿勢,我不喜歡你那麼嚴肅,這樣的你,好老喔。」
「我本來就比你老,傻孩子。」尹勢笑了笑,端了一把食案放在她床上,讓她待在床上用飯。
這時,宿子瞥見尹勢的手背上有一抹紅。她一愣,叫了一聲。「阿勢!」
「怎麼了?」尹勢嚇了一跳。
她抓住他的手問:「你受傷了?怎麼回事?」
尹勢的臉色倏地刷白,怞出手,轉身到盆架那兒,用洗臉盆的水將手洗乾淨。
「呃?阿勢……」宿子愣住,以為尹勢生氣了。
尹勢站在盆架前,一洗再洗,洗了好久。
宿子覺得那根本不是傷口,而是很骯髒、很污穢的污垢。
「沒事,宿子。」尹勢拿了巾子擦乾手,又堆起笑,踱回床邊。
他執起宿子方才摸到那抹血痕的手,仔細的擦了起來。「其實今天四更時,米倉殺了三畜祭天,我幫了忙,就染了這豬血,很髒的,你不該碰到……」
宿子看著他,遲疑的應了聲。「喔……」
又來了,尹勢在對她解釋的時候,又不正眼看她了。
每次尹勢不看她的眼對她說話時,那些話她都得疑信參半。
她說不上來為什麼,只能說這是她與他之間的默契;如果尹勢說的是真心話,他就一定會坦然無畏的直視著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躲避她的目光。
尹勢當然不會對她說實話,說那不是豬血,而是人血……雖然他自己不願對宿子說實話,卻希望宿子可以老實坦白。
他抬起眼,說:「來,說實話,你昨晚有沒有發燒?剛剛我摸你的額頭,都是冷汗。」
這次,換宿子低下頭。
「發燒了,對不對?「尹勢的眼神滿是擔憂。「那個藥還是沒效?」
「我很好的,阿勢。」宿子趕險說:「你不要擔心啦!」
尹勢不聽她的。「待會兒吃完早飯,我們再去大夫那裡一趟。」
「不需要,那個藥有用,等天氣變好了,我就不會。」
「著天氣永遠好不了,你是不是要水遠這樣病下去?「尹勢的口氣忽然硬了起來。
宿子被堵得啞口無言,也被尹勢那兇猛的口氣給嚇到。
尹勢咬著牙,嘖了一聲,心裡自責無比。他發現自己的脾性真的很不好,只要一累,就會對宿子凶。他不應該這樣的。
「你不要跟我爭,宿子。」尹勢軟了口氣,眼神裡已有著歉意。「聽我的話,好不好?」
「嗯,我知道……」宿子低著頭,不敢再多說什麼,就怕尹勢生氣。
看到她有點怕他,他更是心痛;他不是故意的,但他無法多說什麼。
「快吃吧,吃了才有力氣。」他摸摸她的頭,起身。
「你呢?「宿子問。
尹勢笑著搖搖頭。「我在米倉吃過,飽了,午餐再跟你一起吃。」
「喔,好……」宿子落寞的說。
「我想去泡個澡,滿身都是腥味,實在不好聞。」
「嗯,你去吧。」
「有事要叫我喔。」
「好。」
尹勢出去了,宿子看著關上的門,趕緊抹掉蓄在眼裡的淚水。
每次看到他這麼累,她都好氣自己的無用,怨恨自己這破爛的身子,把他弄得這樣心神憔悴。
她討厭自己……尹勢出了房門,走到柴房正要拿柴,手卻抖個不停,臉色還發青。
每次殺完人,他便一點胃口都沒有,只要看到食物,就會讓他聞到血味。
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洗澡,把全身上下都給洗乾淨。
因為他怕,怕宿子會從他身上聞到噁心骯髒的血腥味。
他現在終於知道殺人的代價是什麼了。
不是殺害無辜者的愧疚與罪惡。
而是每天都要提心吊膽,害怕自己最在乎的人,發現自己是殺手的事實。
夜晚,刮起了大風,細雪像白毛一樣,把天地都給罩得白茫茫一片。
宿子敏感脆弱的身體,只消一點寒風灌了進來,就會不堪一擊。
這夜,她再度被冷醒,冷到牙齒打顫,不管將棉被蓋得多嚴實都沒有用。
而且她嘴巴乾渴,好想喝水。
她努力地撐起身子,頭卻像干斤石一樣沉重;視線昏茫,她花了好一番力氣才下床,走到溫了水湯的陶爐旁倒水。
炭盆中的火只剩零星的火點,她又費力地彎下身,儉了幾塊木炭丟下去,好讓熱氣旺起來。
看到這炭盆,她總會想到尹勢。
以前尹勢會在三更半夜裡進來替她看炭盆永遠不讓這炭火熄滅;就連現在,他晚上要出門前,也一定會把炭盆燒得特旺,再替她拿木炭進來預備,免得她出了房門又要受風寒。
他總是這麼貼心……不知道他現在在米倉,是不是也有這麼旺的炭盆?他在那兒暖不暖和?白毛雪沒讓他冷著吧?
想著想著,宿子撐著椅子站起身;頭重腳輕,讓她走起路來步步為營,生怕一不留神就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