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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文 / 千尋

    打開計算機,聊天室裡,穗青在等她。

    雖然不想說穗青笨,可她真的笨,沒有人會用本名做暱稱,不過……有什麼關係,網絡世界虛虛實實,真做假時假亦真,假做真時真亦假。

    第一次在網絡上發現穗青時,她的心像被核子彈炸到。她懷疑,世界何時變得這麼小?所以她不知該不該相信,對方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姜穗青。

    後來,是穗青親自證實這件事,因為她們聊天的話題,大多是那個害她被誤會的「阿憶」,以及不分青紅皂白就隨便誣賴人的姜穗勍。

    她明白穗青就是她認識的穗青,卻沒有告訴對方,「流浪」就是她心心唸唸的「醫師」。

    她們在現實生活切斷了交情,卻在虛擬世界裡成為好朋友,由此得證,人與人之間是有緣份存在的,因此她們仍會遇見、會相知相交。

    穗青有些改變了,從字裡行間可見。

    她已回去公司當經理,做著一堆不想做,但為了負責任所以不得不做的事。

    她說:「公司是我和弟弟的共同責任,我不能自私地全部丟給穗勍,就算他真的是天才。」

    穗青總以弟弟是天才為傲,而穗勍老在嘴上嘲笑姊姊的智商被狗吃掉,可這個缺乏智商的女人,是他一輩子最重要的保護對象。

    真是奇怪的組合,像她和幼琳一樣。有見過一對相互仇視,卻又羨慕對方的姊妹嗎?

    穗青不只一次對「流浪」提到穗勍慘敗的愛情。

    她說穗勍很笨,明明愛著醫師,卻讓醫師誤解他愛的是別人,但在她叉腰擺出茶壺樣指責他的愚蠢時,穗勍卻很無辜地回答,「我以為她會知道。」

    以為。

    這是身為天才的盲點。

    他以為她該知道,姜穗勍喜歡的是龔亦昕不是龔幼琳,否則怎麼會天天做菜給她吃。

    他以為,如果不是真正的喜歡,他幹麼誰的男朋友不扮,卻買一大把花到她的前男友面前裝傻瓜。

    他以為他們共吃一支冰淇淋,若不是男女朋友,他怎麼可能做那麼髒的事?

    他以為的許多事,她都不以為然。

    穗青曾經打了一段話。

    我弟那個笨蛋,每個禮拜都去討好龔家的爸爸、媽媽和妹妹,希望他們在試著疼愛女兒的同時,喜歡女婿。

    我弟那個笨蛋,竟然拿著企劃書跑到龔家,說要替醫師開生日派對,他說服龔爸爸、龔媽媽,辦了個成功的Party。

    但生日那天,醫師沒到,反而是醫師所有的同事都到了,場面有點尷尬,但我那個笨蛋弟弟,竟然舉杯邀請在場所有人士,與他們約定,明年的同一天再相聚,再為醫師辦一場更盛大的生日派對。

    明明是糟糕到不行的場景,可我那個笨蛋弟弟,竟然把禮物一個個載回公寓,然後像玩積木那樣,一個個迭起來,堆出一座禮物山。

    知道嗎?我那個笨蛋弟弟,跑去經營PUB。

    他根本是門外漢,但他嘴硬,說要嘗試不同行業,加強自己的經營能力。誰不曉得,他是想照顧醫師,連醫師的親生母親都照顧進去。

    我真想罵他,人都走了才在背後做那麼多的事,簡直是白癡。

    她在那段話裡寫了十幾個「笨蛋」,最後還加了個P。S。——

    我真高興,可以光明正人罵他白癡加笨蛋,難怪我那麼喜歡醫師,因為她把弟弟變成和我一樣的笨蛋,讓我們在出生後,第一次站在平等位置。

    「流浪」的回答卻只有短短的幾句——人生難得糊塗,如果精明不能讓自己快樂,何必要求自己再樣樣第一?

    拿起一瓶冰啤酒,龔亦昕走到門邊,濕濕的海風拂上了臉,未束起的長髮被吹至半空中,略帶鹹味的空氣裡,飄散著一股檸檬馬鞭草的香氣,有人說,那是愛情的味道。

    穗勍愛她,他在她離開後做了那麼多的事可茲證明。

    但她……她對愛情缺乏信心,更不認為機器人般的自己,可以維繫這份愛情,何況明知道愛情短暫,她何必親自嘗試?

    一個連自己都不喜歡的女人,憑什麼男人會在她身上許下永恆?

    母親從路的那端走來,手勾著一個金髮男子,他是美國人,聽說是個作家,來這裡找靈感,他和母親一拍即合,成為很好的朋友。

    她遠遠看著母親,她的身段依舊玲瓏有致,洗去濃妝的臉龐帶著些微的嬌憨,看不出她是個接近五十歲的女人,她穿著細肩帶、及膝洋裝,風吹鼓了她的裙擺,她笑著跳著,好聽的嗓音唱著英文歌曲。

    在這點上面,她沒有遺傳到母親,她的歌喉普普、音色普普,記不起任何一首歌的全部歌詞。

    穗勍常說︰「穗青是出生來侮辱我的染色體的。」那麼她的出生,大概也是來侮辱母親的歌唱基因。

    母親在台階前和男子道別,對方摟了摟母親的腰,在母親頰邊落下輕輕一吻,然後對著站在門口的她揮揮手、打聲招呼,轉身離去。

    母親沒有立刻離開,望著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轉身進屋。

    進了屋,看著她,臉上浮起一絲赧色,深呼吸幾次,才鼓起勇氣對她說:「女兒,我想……我戀愛了。」

    龔亦昕皺眉頭。「又戀愛?」

    女兒沒有反對,口氣裡也沒有責備,但李倩羽垂下眉睫,好半天才再度鼓起勇氣,拉起女兒的手,走到屋前吊床。

    她讓女兒入座,然後拉著繩索輕輕推晃。

    「你肯定很納悶,我老是被愛情所傷,為什麼再次面對愛情,不是趕緊落荒而逃,反而挺身迎向前?」

    龔亦昕沒說對也沒說不對,她只是定定望著遠方,雙眉緊蹙。

    「我也不懂自己,明明經驗已經教導過我無數次,愛情不可靠,可是每回遇見愛情,我還是無法免疫。我問過自己無數回,是不是我的腦子不好,才總是深陷進去?」

    「答案呢?」她回頭問。

    「不是。」

    「不是?」她提高語調。

    一再重蹈覆轍、在愛情中受傷害,這不是腦子不好是什麼?看來她不僅沒有遺傳母親的歌唱基因,也沒遺傳到她的低智商。

    第9章(2)

    「女兒,你同不同意,不管哪段愛情都有美麗甜蜜的部份?」

    母親的話勾起她的記憶。那個深坑老街、漁人碼頭、那間貴得要死的鞋店……是,她的確無法否認。

    「也許它的結局不是我們想要的那樣,但也不能因此,就全盤否認愛情曾經為我們帶來的幸福。

    「就像小孩爬樹摘龍眼,老是從樹上滑下來,搞得傷痕纍纍,可是孩子們還是會一爬再爬、一試再試,因為甜甜的龍眼肉在嘴裡咀嚼時,那股甜味啊……讓人難忘。」

    「愛情不是摘龍眼。」

    「我明白,愛情比摘龍眼更加複雜困難,因為愛情涉及到兩個人的感覺。我常想,有的男人真的很好,在一起的時候,也真的對我付出了全心全意,為什麼到最後,我們不能擁有圓滿結局?」

    「為什麼?」

    「情人分手,原因很多。」

    「比方?」

    「比方我和那位男歌星,我們互相幫助、彼此提攜,走過那段沒沒無聞的演藝時期。後來他越來越紅,而我卻在原地踏步,忙碌拉開我們的距離,我的自卑在他被歌迷環繞時出籠,我們不斷爭執、吵架,可我們無法改變自己的環境和際遇,後來我們分手,但彼此心底都很清楚,我愛過他、他愛過我。

    「比方我和企業小開那段,他愛我,用盡全力讓我融入他的家族,可是哪有那麼容易?我比他大五歲,我生過孩子,我沒有學歷、文憑和家世,橫在我們之間的何只是一道鴻溝?那簡直是一片汪洋大海。

    「我們竭盡全力爭取,弄到最後兩人都好疲憊,可那麼累還是不甘心放手吶,怎麼辦?一邊是他愛的我,一邊是生他、育他、栽培他的親生父母,你說,他能捨棄哪一方?

    「我受傷、我痛苦,但我從不否認愛情帶給我的幸福,沒有那些,我的人生將會很乏味。

    我也曾經埋怨,為什麼我總在錯誤的時間,認識好男人,就像我和你父親,如果我們認識的時間更早些,或許今天一切都不一樣。

    「經歷那麼多的愛情,說實話,我沮喪過,也發過誓,再也不要愛上任何的男人。

    「但是如果在第一次戀情宣告失敗之後,我就放棄追尋,那麼今天,我不會有你這麼優秀的女兒,不會有那麼多的好男人曾在我身邊駐留,這樣的話,我的生命裡,除了半紅不紅的歌唱生涯之外,還剩什麼?

    「而且如果『人生終會出現一個正確的男人』是真理,那麼我提早棄權,是否代表我提早放棄那個正確的男人?在很多很多年之後,在我成為獨居老人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後悔。」

    「可是你不害怕嗎?不害怕一次次的失敗,帶來一次次傷害?」

    「失敗不僅出現在愛情裡面。你幫病人做手術有沒有失敗過?如果每個外科醫師失敗一次,便放棄這個職業,請問:這個世界還有多少外科醫師?老師們總鼓勵我們在失敗時,要越挫越勇,為什麼這個定律不能用在愛情上?我深信,如果你鎮日為失去太陽而悲傷,那麼你絕對會錯失星星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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