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千尋
她紅紅的雙唇經常抿成一直線,有時候,她的背甚至是佝淒的,明明是年紀輕輕的女生,卻彷彿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直到最後那幾張……那是他們逛深坑老街時被偷拍的。
在深坑老街,他們共喝一杯飲料,共吃一塊草仔稞,那裡的芝麻糖很香、臭豆腐很好吃,他們還在賣牛角梳那一攤看了好久。
他那時說:「如果牛角梳可以治禿頭,老闆應該送一箱給『沖沖沖』,有他代言,他們的生意會好到讓人眼紅。」
她回道:「這是人身攻擊。」
他反駁,「錯,這是重點特徵,每個人都需要能夠被記住的特色,否則就只能當路人甲乙丙丁。」
她問:「路人甲乙丙丁有什麼不好?」
他回答,「沒有不好,但能在甲乙丙丁當中被記住,更好。」
他們在攤子前辯論,胖胖的老闆越聽越覺得好笑,照片……是在那個時候偷拍的。
那天她買了一把牛角梳送給他,還告訴他,「你要天天用,如果到六十歲時,你還滿頭黑髮的話,記得給我寫感謝狀。」
他天天用了,但是跟他要感謝狀的女人已經杳無音訊。
後來,他決定找龔院長深談。
他姜穗勍是天才,自我推薦的方式自然也與眾不同,他準備了一本厚厚的履歷送到龔席睿手上。
院長疑惑的問︰「想到我們醫院工作嗎?恐怕不行,你的專業和我們的需求不符。」
天才說:「對不起,我不缺工作,但我缺妻子,我想向您應徵女婿一職。」
院長皺眉,「我以為你已經和幼琳談開,你們之間的關係,不是她想像的那種?」
天才答,「我要的妻子不是您的小女兒,而是您的大女兒。」
院長坦白道︰「她不在,我不知道她需不需要一個丈夫。」
天才自信的說:「她需要的,因為她很孤獨。」
院長苦笑響應,「就算她很孤獨,也不見得需要一個履歷表很豐富的男人當丈夫。」
天才回答,「她要,因為她知道天才難得,而且她對天才有著嚮往憧憬。」
接著,他告訴院長,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甚至,他還翻開履歷表後面的照片——那些他從別人的盒子裡偷來的照片。
姜穗勍告訴龔席睿,他有多愛他的女兒,卻又天才地認定,只要感覺對了,什麼都不必明說,她一定知道他愛她。
院長聽完,搖頭道:「不對,不是每個人都是天才,沒辦法每個人都擁有天才的認定能力,愛,一定要說出口才算數。」
天才受教的同意點頭,「我懂了,沒有人可以在愛情面前說自己是天才,驕傲自負的下場就是像我這樣。」
他們談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到黃昏的陽光射進玻璃窗。
最後院長問:「你為什麼找上我?我幫不了你什麼忙。」
天才答,「您不必幫我的忙,您只要持續愛您的女兒,並且讓她知道您愛她,就夠了。」
院長問:「你是學經濟的,怎麼不明白自己做這些事情是種浪費時間?因為我並不知道她在哪裡,無法把你的心意轉達給她。」
天才說:「一點都不浪費。」
院長又問:「怎麼不浪費?你的公司很大,需要你花更多心思去經營。」
而天才鄭重回答,「我寧願把那些心思花費在愛情上面。」
院長再次申明,「我的女兒不在。」
天才固執的表示,「可是我的愛情沒有斷。」然後他離開院長辦公室。
那天過後,他經常進出龔家,目的是修補龔亦昕和家人之間的關係。
沒辦法,他是天才,在愛情面前又笨又遲鈍的天才,他就是天生雞婆、天生喜歡保護弱者,而那個哭紅雙眼,被誤解、被傷了的女人,成為他今生想要保護的目標。
姜穗青敲開姜穗勍的房門。
現在的穗青看起來成熟一點點,因為丟失的記憶回來了,她不再是那個只會抱著漫畫和小說的少女,她重回公司、重新進入經營團隊,而那個……該死的、天殺的、下地獄十遍都不冤枉的莊帛宣竟變成她的丈夫。
Shit!天才總是輸給愛情、在愛情面前吃癟,不管是他自己的愛情或雙胞胎姊姊的愛情。
「穗勍。」她從身後抱住他,臉頰與他相貼。
「怎樣?」
「你還在氣宣嗎?」
宣?宣什麼?宣告、宣示、宣判還是宣洩?!那個爛人竟然光明正人搬進他家!他錢不是賺很多?他的房子不是很大?他不是事業做得很屌?幹麼賴在他家不走?
做人幹麼那麼白目,他不曉得每次看見他,當小舅子的都會滿肚子堵爛?
姜穗勍別開頭,不回答。
「不要這樣嘛,我又沒有被搶走,反而是你多了個哥哥。」
沉默,他持續堵爛中。
「你以前不是很喜歡宣?他是你最優秀、最旗鼓相當的學長耶。」
「閉嘴,如果你要談他,我沒空。」說著,他拔開摟在自己脖子上的手。
勾住他的手臂,靠上他的肩,她連忙再次纏上很天才的雙胞胎弟弟。「好嘛、好嘛,不談那個,我們談……我最近交了個網友。」待會兒,她還要上聊天室和對方說話。
性生活不美滿哦?有空上網怎麼不乾脆去生小孩,最好生十個、二十個,吃垮那個白目宣。他丟給她白眼一枚。
「他的暱稱叫做流浪。」姜穗青接著說。
流浪、流浪,好啊,全世界的人通通去流浪算了,正事不必做,每天光流浪就能填飽肚子。
「他是個很溫柔的人。」
溫柔?那叫被吃定,最好的個性就是像龔亦昕那種,冷冰冰、硬邦邦,讓所有靠近她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肅然起敬,這種人才不會被人欺負。
「他說,每一朵花只能開一次,只能享受一個季節的熱烈,所以生為人要盡情享樂。」
「錯,人生最大的幸福,莫過於一秒鐘都無法休息,時間是腦力勞動者的最大資本,有沒有聽過,『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于思,毀於隨。』每一分鐘都不可以隨便浪費。」
姜穗青笑了笑,「你的口氣好像醫師哦。」
「她是對的,人要懂得自省,懂得向正確的對象學習。」
「所以你每天那麼拚命工作,把下面的人躁個半死,就是為了向醫師學習?」
「不好嗎?」去看上一季的業績,成長三十個百分點,沒有精益求精,哪得成功果實。
「可下面的人都在抗議,說不定下回電視新聞報導的過勞死事件,會出現我們家員工的姓名。」
「過兩天,紅利分下去後,還想抗議的人叫他們過來,我無條件送他們一封推薦函,讓他們另謀高就。」
「你對人這麼嚴厲,是不是因為醫師不在,你太傷心?」
「辛勤的蜜蜂沒有時間悲哀,我不傷心,何況她遲早會回來。」現在,他要專心做的事,是愛她、愛她、不斷地愛她。
「你那麼篤定她會回來?」她歪著臉望向他。即使兩人是雙胞胎,她也無法理解弟弟的自信從何而來?
「對。」
「為什麼?」
「因為我在等她,等著愛她。」
「她又不知道。」
姜穗勍看了她半晌,歎口氣回答,「我知道就夠了。」
這句話是複製莊帛宣的,雖然他很痛恨這個姊夫。
那時,他狠狠對他說:「穗青已經不知道你愛她了。」
他聽了淡淡一笑,就是回了這句——我知道就夠了。
是啊,他知道就夠了。雖然他很堵爛莊帛宣,但不能不同意他的話,他的話該死的對。
姜穗青再看弟弟一眼,見他又進入自己的沉思世界。
她歎了口氣。和流浪約定的時間到了,她要去上網,要去告訴流浪,這個未曾開花就先夭折的愛情故事。
龔亦昕在峇裡島,她已經在這裡生活一年多,這裡很美、很舒服,很適合讓人放下壓力、靜靜地流浪,所以她來了,帶著她的親生母親李倩羽。
剛剛搬到這裡時,母親告訴她,關於她和她父親的愛情,說那個時候她還很年輕,認真地相信,愛情會讓人們的關係天長地久。
於是她嘲笑母親,嘲笑她在不同的男人身上尋找愛情,卻不知道愛情只要被捏在掌心,就會瞬間枯萎,到最後,相愛的兩人只會以傷害彼此做收場,然後,她做出的結論是——愛情是一種不長命的生物。
然而一年過去,她每天看海聽海,穿著小碎花裙子、騎著腳踏車,在這塊美麗的土地上四處徜佯,鹹鹹的海風平靜了她的心靈,蔚藍的天空逐漸抹去她的偏激。
一年,全然沒有計劃的一年,早上不必趕著幾點出門,不必隨時補充醫學新知,不必擔心睡到半夜會有人急Call通知她,病人出現緊急狀況。
峇裡島治癒了她的失眠症狀。
她的工作是每天看日出日落、走路逛街,偶爾下廚弄幾道菜犒賞自己的胃。但她畢竟不是天才,無法靠幾本食譜就滿足自己的味蕾,可是她發覺,沒有規劃的生活,輕鬆得讓人好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