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千尋
話說了好一會,卻沒聽到一點響應,他疑惑的側過臉,竟然發現那個說好要和他談談的女人已經熟睡。
失笑,他連她住在什麼地方都還沒問,她就睡著了,還睡得這麼安詳?
但是不怪她,聽說她昨天值夜,將近四十個小時沒闔眼,他可不認為有多少人的體力這麼好。
他將車開往郊區。很久沒回老家了,自從買下距離公司較近的公寓之後,他就很少回來。
今天他要幫穗青帶一些東西去醫院,希望鐘點女傭將老家的清潔維持得很好,好到足以招待客人不失禮。
抱她下車時,龔亦昕睡得不省人事,他將她送到穗青床上時,就見她一碰到枕頭就把臉埋進去,她真的累慘了。
人人都羨慕醫師的社會地位高、收入好,卻沒想過,身為醫師,生活質量壞得可以。
二十六歲的女人,沒有男朋友、沒有娛樂,沒有時間打扮自己,名牌衣、名牌包對她而言缺乏意義,而開刀的那雙手,更不能戴任何的戒指與寶石。
開刀、巡房、開會、寫論文和報告,她的生活被一群病患追著跑……
那時,她剛上車,還沒睡著。
他問:「你這樣子整天忙得團團轉,都不能停下腳步,好好休息一下嗎?」
龔亦昕回答的口氣很冷淡,但句子很熱情。「我可以等一下,但我的病人不能等。」
「天底下的心臟科醫師不是只有你一個。」
她撇了撇嘴,昂首說道:「但他們找的不是別人,是我。」
幾句話,他聽出她的自負驕傲,也看出她是刻苦自勵的人物。他不明白,同樣的父母,怎會教育出回然不同的一對姊妹花?
拉開棉被,姜穗勍替她脫下鞋子,將她全身蓋妥,看著她熟睡的模樣,輕道一聲晚安。
姜穗勍起床後,龔亦昕已經不在房裡,床鋪整整齊齊的,很顯然,已經離開一段時間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打理好自己,然後帶著穗青交代的漫畫和小說,離開老家。
他進公司,把該做的事盡快結束,用最快的方式將會議主題拉出來,分層交代著,每個指令都讓下屬一目瞭然,然後在中午之前來到醫院。
他進醫院時,龔亦昕的門診尚未結束;他進病房陪穗青吃過午餐,而她正在巡房;心底有點悶,但他還是在醫院繞了兩圈,確定碰不到她,才到幼琳病房陪她。
幼琳是個快樂天使,生病阻礙不了她的甜蜜笑臉,她嘴巴張張闔闔講不停,說的全是小時候的故事,說姊姊和她的相處情況,說她對優秀的姊姊有多麼羨慕又有多麼嫉妒。
姜穗勍同意,龔亦昕這女人就是生來讓人嫉妒的。
四點多,他想,她巡房再久,也該巡好了吧?於是他再找她一回。
卻聽到四點開始到現在,她已經進入手術室好一會兒,而他不是輕易放棄的男人,所以他拿著計算機等在手術室外面。
這一次的刀,從四點開到八點半,當她離開手術室,向病患報告手術結果時,他在她眼底看見疲憊。
這個手術肯定相當成功,因為他看見病患家屬不斷向她躬身感謝,而她不笑的臉龐,浮起淺淺一笑。原來她不是不會笑,只是會挑對象。
「我們可以談談嗎?」他走上前。
抬眼,她注視著姜穗勍,看一眼椅子上的計算機。他在這裡等她多久了?
「好,我去換衣服,等我一下。」
她沒反對,這是她欠他的,說好一段免費便車換一席談話,但昨夜累翻了,沒等他把話題談開,她就睡得不省人事,也幸好他是君子,否則像她這樣隨便上別人的車,不知道有多少危險會發生。
對了,她還欠他一句謝謝。
沒有他,她還真不知道昨天晚上要怎麼過,聽說昨天晚上母親……她握了握拳頭,歎息。
十五分鐘後,她換好便服,出現在他面前。「走吧。」
他點頭,她跟在他身後。
「我以為你是機器人。」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但她明白他指的是什麼。抿唇,龔亦昕直覺回答,「我是啊。」
「吃過飯了嗎?」
會問這個,是因為看見她留在護理站的半個御飯團和未開封的鮮奶,那一餐是中餐,至於晚餐……
他不會天真到認為四點到八點半在手術室度過的女人,有辦法偷溜出去吃飯。
「前面的超商停一下,就可以了。」
姜穗勍揚揚眉,拉起她的手說:「走吧,我也餓了,一起去吃飯。」
她沒說話,但視線停在自己被牽的右手。「這位先生……」
「我們不熟?沒錯,是不太熱,但吃過飯之後就會變熟,到時我們談事也可以談得比較順利。」說著,他接過她的皮包。
動作結束後,他忍不住發笑。一向被評為理智冷酷的姜董事長,幾時像眼前這樣,笑咪咪的討好女人?
龔亦昕看一眼他接過去的皮包。
那女人早上把皮包送回來了,除了錢之外,所有的東西都在,看著她卑微羞愧的模樣,自己再冷血還是去提來五萬塊錢,只是給錢的時候開口說:「以後不要到醫院找我。」
看著那唯唯諾諾的背影,讓她再次提醒自己,此生都別碰愛情。
「好,我請你,謝謝你昨天收留我一晚。」說著,她把皮包搶回來,他們尚未熟到他幫她提皮包的程度。
「好。」姜穗勍半點也不客氣。「我開車。」
她無言以對,年竟一整天下來,她夠累了。
他們一起往停車場方向走時,龔亦昕想,下次有機會的話,該問問穗青她這位兄弟的工作是什麼,怎麼會隨時隨地有空?
但手機此刻很不識相地響起,她歎口氣,還是接起電話,「你好……我是。」
她只說四個字,之後眉頭越皺越緊,以長長的歎息做了結束,她結束通話,抱歉地看向姜穗勍。
「對不起,我們可不可以另外再約時間?」她的口氣急促,滿面抑鬱。
他能夠說不嗎?冰柱融化,有了表情,若非有重大事件發生,她沒道理失去鎮定。
「給我手機。」
她想了想,把手機交到他手上,見他用她的手機撥電話給自己,再在兩支手機上分別按入幾個指令,於是第三次見面,他們有了彼此的聯絡方式。
「給我電話,不然我只好去掛號看你的門診。」
她是冰柱,但她笑了,因為他的話。
「我會打給你,請你不要破壞其它病人的權益。」難得的她幽默了下。
「你最好說到做到。」
「我會的,謝謝你,下次見。」她頷首,退開。口吻還是客客氣氣的,但是她對他,已經沒有對待別人時那樣的疏離。
第3章()
站在病房外,聽見母親的哭叫聲,龔亦昕下意識地吞口水,連做幾次的深呼吸之後,才提起勇氣走進病房。
林醫師看見她,鬆了口氣,飛快向她走來。
「龔醫師,對不起,我聯絡不上院長,只好找你。」
她微點頭詢問:「我母親……」
「院長夫人已經知道二小姐的病情了,對不起,我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告訴她的。」
是啊,他選了個爛時機。
不過她可以想像當時的狀況,林醫師只是好意在下班前繞過來看幼琳,沒想到會碰上母親,而她相信世界上沒有幾個人可以躲過母親的質問。
「沒關係,我來處理。」她盡全力表現沉穩。
「謝謝你,那這裡……」
「交給我,如果可以的話,請繼續幫我聯絡院長。」
她的口氣和表情都很鎮定,沒人知道,其實她的心很慌。面對情緒失控的母親她相當有經驗,只是這種經驗累積出來的,不是處理法則,而是恐懼。
「我知道,我馬上去辦。」
「麻煩你了。」
她目送林醫師離開病房,房門關上那刻,她明白自己即將面對什麼。
轉身,她看著母親和幼琳互相擁抱,痛哭流涕。
她歎息,有些難過,沒有人能夠接受自己罹患血癌的事實,這樣的害怕哀慟要怎麼勸、怎麼安慰,她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小心翼翼走到病床邊,她試圖找出一句適切的話來說,卻腸枯思竭,怎麼都找不到。
許多人說她像機器,她不認為這是批評自己缺乏人性,反而覺得是讚賞她從未出錯的表現,冷靜的態度對於心臟外科的醫師而言,是相當重要的,因為在手術台上,不容許一丁點兒的錯誤。
可是沒人曉得,這種性格是在動輒得咎的環境下訓練出來的,當說一句話、做任何一件事,都會被挑剔、被指責時,久而久之,自然會小心謹慎、不允許自己出錯。
她是這樣被訓練出來的,被她的「母親」。
她在病床邊站很久,終於決定開口,她試著用醫師的口吻勸慰,不加入太多的情緒,畢竟這個房間裡,負面情緒已經多到滿溢。
「這幾天,血液科的同事經常開會研究幼琳的病歷,共同討論治療程序,大家都在找一種最好的方式來幫助幼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