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銀心
「你呀,你是怎麼搞的?」她又叫又笑的推他肩膀,頻頻嬌呼,「既然考上了,幹麼窩在咱們家破柴房,害我以為你落第了呢!」
大呼小叫地抱怨一陣,又忙不迭的拱手作揖,連聲道賀,「恭喜你、恭喜你、恭喜你……」
「你……」蘭樕不覺失笑,隱隱臊紅了臉。
「不過,這些錢是你的,幹麼拿給我呢?」
吉蒂忽然凝住笑臉,皺眉的把手裡的東西塞回他手上。
這錢,惠家不能收。
說起來,惠家對蘭樕並不禮遇,她更是閒暇興起便三不五時來奚落他、找麻煩。總而言之,惠家對他沒有這麼大的恩情,就算把過去一整年的房租、伙食費全算清了,也用不著這一千五百兩的十分之一,他毋需如此的。
蘭樕神色肅然,幽幽水眸睇了吉蒂一眼。
「如果不是報恩,是聘禮呢?」
「噫?」開什麼玩笑啊?她滿臉疑惑地瞪著他,見他神情嚴肅,不像是促狹捉弄……難道是真的
她不禁頭昏腦脹。
「什麼聘禮?是我……指我嗎?」她張口結舌的指著自己。
蘭樕點頭,她更茫然了。
要娶她?怎麼可能呢?她對他最壞了,看不慣他文弱的模樣,一天到晚取笑他。他如今考上功名,沒仗勢官威好好教訓她一頓,已經算是大恩大德了,無端端娶她這種女人作啥?
吉蒂越瞧越是古怪,淡淡月光下,蘭樕麗顏如皎,眉宇間微帶輕愁,遲疑地注視她半晌,這才道出真相,「今年春闈……」
他於是坦言,今年殿試之後,朝廷依例大設瓊林宴。
席間,皇上御口垂詢,問他有沒有婚配,如果沒有,便欲將公主下嫁於他。
他審慎思量,不願與皇室結親,只好向皇上推說,他與恩人惠家早有婚盟,皇上點頭含笑,非但不以為忤,隨後反而另賜宅第銀兩,要他好好籌辦婚事。
只是如此一來,麻煩也來了。
如若不娶惠氏女,豈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這樣啊—」吉蒂撮唇深思,只見蘭樕眉宇深鎖,愁字全刻在臉上。
「難怪你考中狀元,還要苦哈哈的躲在我家柴房裡,原來是在煩惱這樁婚事,不知如何開口啊。」
她尋思片刻,又一臉古怪地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可是……你不是很喜歡我大姊嗎?那怎麼辦?」她眼波幽幽一轉,笑嘻嘻地瞅著他問。
蘭樕臉色驟變,吉蒂見狀,不禁仰起臉,輕輕歎了口氣。
她就知道!
蘭樕對大姊吉人,應該是一見鍾情吧?
她只是不想說破而已。
瞧他注視大姊的神情、和她說話的模樣,總是那麼溫柔抑鬱,從來只知閉門苦讀的書獃,獨獨只對大姊敞開心門,但無奈傻頭傻腦的,難怪大姊看不上眼。
誰不喜歡大姊?
吉人姊姊,原是她們三姊妹中最受疼寵的一個,從她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起,就吸聚了所有人的目光,她麗質天生、溫文秀雅,過去登門求親的世族子弟多如過江之鯽。
蘭樕在她眼裡,根本什麼也不是,那些愛慕眼神對大姊而言,早就麻木得沒有任何感覺了。
試想,蘭樕為何不娶公主呢?他若迎娶公主,未來仕途肯定前途無量,這是人人求之不得的好事,他為什麼不願意?
瓊林宴上冠蓋雲集,皇上恩澤有加,他卻推辭了大好姻緣,把「恩人惠家」扯了進來。
當時他心想著什麼?肯定想著大姊吧?
原想求得功名向大姊求親,卻不料衣錦榮歸,心儀的女子早已嫁作人婦,他又不能改口迎娶公主,而惠家僅剩的兩個女兒,吉祥早有指腹為婚的對象,所以就只剩和他最不對盤的她—惠吉蒂。
哈哈哈,可憐吶,叫他如何求得了親?
這陣子以來,他想必十分苦惱吧?
「怎麼樣,都讓我說中了吧?」吉蒂摸摸鼻子,詭異地縱聲暢笑。
蘭樕神情蕭索,沒表示什麼,只淡淡的說:「二小姐若覺委屈,蘭樕絕不勉強。」
「你……」她嘴唇開了又闔,卻不曉得該說什麼。
他沒否認,就表示她猜對了?
唉,她也好可憐吶!這人根本是逼不得已才向她求親的。
雖說她對蘭書獃根本沒什麼意思,卻仍不免感到氣悶。大姊、大姊,人人都喜歡大姊,她惠吉蒂到底算是哪根蔥啊!
如此情勢,蘭樕既然非娶她不可,又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去找爹爹提親,偏要當面找她商量,還說什麼「二小姐若覺委屈,蘭樕絕不勉強」?
啊,電光石火一閃,她眼眸轉動,忽然明白了蘭樕的心思。
他根本不想隱藏自己的心意,也說他並不想騙她,不想讓她誤以為自己是因為愛慕她才向她提親,所以他私下找她商量,是為了求得她應允,答應這場「各取所需」的姻緣。
「你……豈有此理。」吉蒂磨著牙,滿臉慍色。
啊啊啊啊啊,她簡直快嘔死了,就算再這麼比不上大姐,迎娶她有這麼困難嗎?再怎麼不喜歡哄她一下、騙騙她會死人嗎?婚前就算做買賣似的把條件一一講明,還怕她胡思亂想、誤陷情網似的,那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說,他只要和她成親,婚後卻仍要繼續偷偷愛慕大姐?
啊啊啊啊啊——忍著賞他兩大巴掌的衝動,只恨時勢比人強,叫她無處發作。只要忍牙一咬,眼睛一閉,收下聘金,家裡的債務就全解決了……
「這銀票,請你收下。」蘭樕把錦囊又放到她手裡。
「我還沒答應呢!」吉蒂忙不迭地抽回手,他卻不讓她推辭。
白花花的銀票啊,誰捨得認真拒絕呢?
吉蒂態度終究軟化了,輕輕地接住。
「當初若不是老爺子收留,蘭某早就餓死街頭了。」蘭樕笑容苦澀,無奈又道:「若小姐不願意,聘金的事就當我沒提過,煩你將銀票交給老爺子,就說是蘭樕報答他老人家恩情吧!」說罷,便滿懷憂傷地返身離去。
「喂!」吉蒂叫了起來,蘭樕沒應答,她只好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發愣。
哪有人這樣的?先強迫她收錢,這樣她還好意思不嫁嗎?
她咬唇跺了跺腳,緊緊掐手上的錦囊,心頭卻突突直跳。
臭書獃,想得真周到啊!
第2章()
朝陽初升,街坊市集上,人潮逐漸聚集起來,有喝粥吃麵的,有吆喝叫賣的,吵吵嚷嚷,車水馬龍。
蘭樕穿梭其間,身上仍是那身樸素舊袍,低垂修顏,手裡拿著一張紙樣。凡遇到玉飾古董的店家,就上前探問。
「店家掌櫃,冒昧請問一下,有沒有見過這樣的玉珮?」
「沒見過。」
許多人瞥了蘭樕一眼,看他窮酸,也懶得招呼,隨便瞟了紙樣一眼,便不耐煩的打發他離去。
「多謝。」蘭樕也不動怒,低低道了聲鞋,再往下個店家查問。
不知不覺,一上午轉眼就過去了,蘭樕茫然的站在市集街邊,口乾舌燥,伸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絕望之感益加深濃。
遺失多時的物品,恐怕很難找回來了。
「喂,蘭樕!」
背後忽然有人叫他,他驀然回頭,看見吉蒂正蹦蹦跳跳、揮著手往他身邊跑來。市集上人群雜遝,大家免不了互相推擠,吉蒂手腳利落的鑽來鑽去,一下子就竄到他眼前。
「你……」蘭樕驚訝地凝眸細看,只見她一身月牙白的便捷輕裝,頭上扎束一條長長的馬尾,陽光灑落在她白皙的臉龐,映出一張清爽麗顏——很精神啊!
他目不轉睛的望著她,清瘦的身子彷彿凍住了。
她脂粉未施,眉宇間神氣飛揚,雙眼銳利如電,五官臉孔分明是個美人,卻處處流露著陽剛氣息。
吉蒂仰著俏臉,笑得明眸燦亮。
「好,蘭樕,我答應嫁了!」
「……」
蘭樕沉著俊臉,聽見她點頭出嫁,他卻不回答。
她只好尷尬地伸伸舌頭,搔著頭發問:「怎麼啦,嚇著你了?」才相隔一天而已,莫非她應承得太爽快?
蘭樕沒有半點欣慰之情,黑黝黝的眸子往她身上掃去,反倒直言批評,「姑娘家總該有姑娘家的樣子。你一個弱質女流,怎能無人陪伴的任意在街頭上跑跑跳跳?況且出門在外,竟然穿的如此荒唐——」
市井街頭,原非名門淑女的往來之地,她身邊卻連丫頭。侍從都不帶,難道不怕孤弱女子隻身在外,遇上什麼麻煩嗎?
「這麼快就管起我啦?」
吉蒂聞言柳眉倒豎,淡紅色的美唇斜斜一揚,雙手叉腰嗤道:「醜話說在前頭,我嫁給你可不是沒條件的。你心裡已有我大姐,這點我就認了,不跟你計較。
「不過,你休想那我和大姐做比較,大姐的性情,大姐的打扮,那些大家閨秀的談吐舉措,我全都不愛。往後更不可能為了迎合你對大姐的愛慕之意,辛苦勉強我自己,你明白嗎?」
蘭樕抿著雙唇,勉強壓下心頭不悅。
他並沒有比較的意思,只是認為她行事不夠謹慎,太輕忽自身安危罷了,她卻認為,他是在拿他們姐妹倆做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