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狀元吉蒂

第1頁 文 / 銀心

    楔子

    借據

    乙丑年正月三日,京城惠氏,因商為貸,暫作周轉,乃於同裕質庫舉錢一千兩,按月納息二十兩,並限至隔年夏五月末還足。

    如違限不還,則掣奪祖屋,用充其債。

    恐人無信,故立私契,兩共平章,畫紙為記。

    立契人惠聚益

    第章()

    「悶死我啦!」惠吉蒂挫敗的大叫,長髮一甩,邁開步伐,跨步踏出死氣沉沉的敞廳。

    暮春三月,清風飄著杏花幾許。

    負手站在花園裡,偌大太陽曬在她肩頭上,曬得她又熱又煩。

    夏天很快就要到了,五月末,債主臨門,眼前這片明媚風光,說不定馬上就要易主……

    呼,胸口積鬱悶氣無處發洩,吉蒂索性大步往後園廚房跑去,抄起大斧,立起木柴,如此手起斧落、手起斧落……

    「喝、喝!」木柴像西瓜似的應聲剖開,兩半、四半,木屑飛揚,一顆沙塵忽然飛進吉蒂眼裡,氣得她丟掉斧頭,揉著眼睛直哭。「嗚嗚……」

    廚房大娘聞聲探身出來一看,只見吉蒂杏眼紅腫,睫毛上還掛著幾顆淚珠,嗚咽地哭了一陣後,又重新彎腰拾起斧頭。

    「我的好小姐,您是怎麼啦?」

    「不要管我,我心情不好。」

    吉蒂伸腿掃開木屑,又立起一塊大木頭,砍砍砍砍砍—嘴裡呼喝聲不絕,額頭漸漸浮起一片薄汗,臉頰漲得緋紅。

    廚房大娘失笑的瞇起了眼,不住喊道:「小姐啊,砍這許多柴,是打算扛到外頭賣嗎?」

    「嗯?」吉蒂聞言停下動作,藕臂往臉上抹了抹,迷迷糊糊地問:「砍好的柴,可以賣錢嗎?」

    廚房大娘聽了又笑。「賣不了幾個錢的,二小姐,我只是說說罷了。」

    「討厭,」吉蒂跺了跺腳,滿懷積鬱全往眼前的木柴上發洩。「討厭、討厭、討厭……」粗圓木塊被她一砍再砍,全成了碎片。

    如此驚人怒氣,不免引來矚目—

    廚房連接著好幾間倉庫,直到最盡頭的廢棄柴房,房門忽然呀地一聲開啟,裡頭走出一位面容娟秀的書生,緩緩朝她們走來。

    吉蒂聞聲抬起頭,看見是誰,便咂嘴歎息起來。

    嘖嘖,天下麗女何其多,若往此君身邊一站,恐怕也要相形失色了。朱唇杏臉,秀眉桃腮,皮膚像搪瓷娃娃似的,這到底算什麼男人啊?雙瞳翦水宛如明湖含煙,配那身弱不勝衣的裊娜姿態,還真合了杜拾遺寫的那句「秋水為神玉為骨」呢!

    「二小姐。」書生來到眼前,文質彬彬的躬身行禮。

    吉蒂直勾勾地瞪著他瞧,頭皮不禁隱隱發麻。

    這不男不女的傢伙,有個像小姑娘閨名般文雅又秀氣的名字—蘭樕,是一年多前被她爹爹從路邊撿來的,自稱是錢包行囊被扒的窮書生,原本正在京城裡準備應試。

    爹爹見他「楚楚可憐」的倒在路邊,顯是凍了幾天,又餓了許久,便不自覺的「心生憐惜」,大發善心的將他帶到家裡。本欲留他住在廂房,他卻「哀婉欲絕」的再三推辭,實在拿他沒轍,只好讓了間破舊柴房給他暫住。

    柴房連接著廚房,廚房大娘瞧他認真木訥,鎮日關在柴房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閨女還像個閨女的整日繡花縫……不不不,是整日埋首苦讀,也不禁為他心疼起來,不忍他身子單薄,便自動自發的為他張羅起三餐伙食,簡直把他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呸呸呸,是親生兒子般疼愛。

    去年秋天,蘭樕通過瞭解試,忽然辭別惠家,說要和幾個試場中認識的同伴去山寺中閉門讀書,好為明年的春闈做準備。

    消息傳到她耳裡的時候,他人已經不見了。

    哈哈。

    吉蒂背地裡不曉得取笑他幾百回,還同姊妹們說:「這蘭樕八成跑了,說不定根本沒通過解試,害怕科舉,又不好意思告訴咱們,只好借口讀書開溜。真是的,賴在咱們家白食那麼久……」

    大姊吉人聽了,秀眉一蹙,還罵她口舌太不厚道,嫌她嘴巴刁毒。

    嗤,本來就是嘛,好端端的,幹什麼去寺廟讀書啊!

    乖乖的待在惠家,有誰會去打擾他嗎?

    大娘對他不曉得有多好,一日三餐外加消夜,什麼洗衣、燒飯,所有日常雜務全幫他打理得妥妥貼貼,偏偏跑到山寺裡,誰會呵護他這種繳不出香油錢的窮小子啊?

    背地裡嫌棄他半天,可沒想到,他竟回來了。

    那敢情好,春闈不是才結束沒多久,考上了嗎?拿到榜帖了嗎?

    吉蒂上上下下的打量他。

    嘖嘖嘖,依舊是清麗無瑕的秀臉,楚楚可憐的神態……

    那宛如湖水般的眸子,也仍是一片水汪汪的。

    滿身窮酸,舊衣破袍,鞋子還破了一個小洞,嘖嘖嘖嘖嘖—

    「瞧你這德行,沒考上是吧?」

    不屑地瞇起眼,她又是搖頭,又是撇嘴,懶洋洋地抱起手臂咕噥,「想當然耳,如若考上功名,還需窩回咱們家破柴房嗎?算了算了,我本來就不看好你,說什麼去山寺苦讀,還以為你跑了呢!真的落榜了嗎?該不會連考都沒考吧?」

    蘭樕靜靜地看著她,神色安閒,桃花美唇漾出一抹淺笑。

    吉蒂只看一眼,便忙不迭地別開臉去。

    煩死了,瞧他瞧他,妓坊裡的頭牌姑娘也比不上他這般「艷光四射」,這到底算什麼男人啊?

    「笑笑笑,有什麼好笑!」臉頰驀地發熱,她伸手扇了扇,頗不自在地噘嘴罵道:「住我家,吃白食,還敢笑我呢!」

    蘭樕抿唇望著她,梨頰生微渦,瞥見她手上的斧頭,笑又更濃了。

    「二小姐有什麼心事嗎?」

    「唉……」

    說到這個,煩悶又來了!吉蒂扔下斧頭,虎口麻麻的,胸口悶悶的,都快氣死了!

    她的心事,跟這身無分文的窮小子有什麼好說的呢?

    就算祖屋真的被拿走了,他們家還是比他有錢幾百倍—照吉祥說的,若把家裡的田產、字畫全部變賣,少說還余幾百兩呢!幾百兩,這騙吃騙喝的渾小子一輩子都吃不完啦!

    「對啦,」劍眉飛揚,她忽然想到一件事,瞪了瞪蘭樕,喃喃自語道:「你又不是這屋子裡的下人,將來這裡換了主人,就沒人肯收留你了,到時候,你可怎麼辦才好哇……」

    雖老是對他嫌東嫌西,但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真的出了事,她還是會替他著想。

    「換了主人?」蘭樕聽她這麼說,迷惑地蹙起秀眉。

    吉蒂撮唇沉思了會兒,便抬頭命令道:「喂,你兩隻手伸出來。」

    「嗯?」他美眸遲疑,幽幽地凝視她。

    「聽不懂嗎?雙手伸出來,快點啊!」吉蒂扁嘴跺腳的連聲催促,蘭樕依言伸出手,一雙掌心頓時被拉在一塊兒,合成一個缽狀。

    蘭樕默默地看著她,只見她從懷裡掏出荷包,倒出銀兩,接著又把腰帶上的玉珮一一解下來。

    「哪,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這些通通都給你,不必客氣,你好好收著吧!」

    只見她低頭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嘴裡不住叨念,「你呀,如果沒地方可去,乾脆回鄉準備科舉吧!留在這兒看人眼色,日子怎麼好過呢?」

    不一會兒,戒指、釵飾、銅錢、玉珮,登時盈滿了蘭樕一雙白玉纖手。

    蘭樕傻愣愣地看呆了,只見她整頓衣袖,豪氣干雲的往他肩上重重一拍。

    「蘭樕!」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吉蒂英氣勃勃地朗聲道:「你可別氣餒,求功名本來就不容易,俗話說:『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依我看,你離五十歲至少還有二十幾年,這次不中,還有下回,只要你認真苦讀,將來一定能及第的。

    「其實我很看好你,從前我說那些不中聽的話,只是跟你鬧著玩的,你千萬別放在心上,嗯?」

    蘭樕張口欲言,「二小姐,我……」

    「不必客氣,大不了你考取功名再報答我好了。」吉蒂瀟灑的擺擺手,滿臉壯烈。「你保重,走了。」

    話語一歇,長髮一甩,就此大步流星,越走越遠。

    「二小姐,二小姐?」

    手裡捧著滿滿的零碎細軟,往她身影叫了幾次,她也不停,蘭樕蹙起眉頭,只得哭笑不得的回頭望。

    「這……大娘?」

    「沒關係,二小姐要送你,你就收下好了。」

    廚房大娘慈愛地笑了笑,說道:「咱二小姐雖是女流之輩,行事卻是頗有俠風,咱底下人早就司空見慣了。惠家以後不曉得會變成什麼模樣,說不定真要倚賴你考上功名,回頭向惠家報恩呢!」

    想到這兒,廚房大娘忽然感傷起來。

    說起這惠家三位小姐,各自脾性不同,各有其美,但無疑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如若不是債務纏身,理應都該有個好歸宿才是,偏偏造化弄人啊。

    「到你功成名就的那天,可千萬別忘了老爺、小姐們的恩情啊!」

    ……恩情?恩情嗎?

    蘭樕遲疑地回眸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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