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莫霖
隔了將近一個月,再見面的機會並不是在錦繡署,而是在獵場。那天,幾個皇室子弟加上將領之家的子孫相約出獵,沈力恆也在邀請之列。
當日艷陽高照,沈力恆一身曳撤,也就是戎服。背後背著箭囊,手裡握著弓,他的馬繫在一旁,正嘶嘶吐息。
他的心情莫名的低沉,不知該怎麼突破與那女孩之間的僵局,後來再想想就算他自覺說得沒錯,也不應該在那女孩面前說這次刺激的話。
紫心從小受到的教養就是以皇室為重,以父皇、母妃的命令為本,她沒有想過自己,更從不質疑這一切。
她……說穿了是個愚忠之人。而愚忠之人最會做傻事,有時連賣了自己都可以,但更可悲的是,她無法不忠,因為那不僅是她的皇上,更是她的爹。
沈一虎站在一旁看著少爺沉思,知道他一定是在想公主——自從那天之後,少爺就常常這般沉思的樣子,聽平兒說,公主在開陽宮也沒開心到哪裡去。
沈一虎不知道自家主子與公主竟然是在辯論這個困難的問題,還以為他們是小倆口拌嘴,樣子真像……
小倆口?
沈力恆收拾心緒,卸下繩索,牽著馬,一躍而上,「小虎子,咱們走吧!」
「是!」管他的,難得有機會離開繡坊,到這曠野上來騎馬散心,就好好享受吧!沈一虎很直率的想。
但就在此時,一旁有個少年走過來。沈力恆見狀,趕緊下馬,沈一虎也是,兩人不敢怠慢。
「力恆大哥,一虎哥。」
沈力恆立即屈膝跪地,「臣沈力恆給四皇子請安。」
「奴才見過四皇子。」
少年哈哈大笑,「快點起來啦!又不在宮裡,幹嘛動不動就跪啊?起來。」
「謝四皇子。」
那少年年約十三,比紫心小了兩歲,名叫趙衡安,是當朝天子唯一的皇子。紫心排行三,前面兩個也是公主,直到第四個才生了個皇子。
趙衡安性情敦厚寬仁,幾次出獵,讓沈力恆可以與此人深交進而熟識。他雖有皇子之尊貴地位,卻無皇室子弟子嬌氣,反而倒虛懷若谷,應對進退無一不重禮。
更重要的是,衡安雖然才十三歲,卻用功向學,甚至他曾經向自己討教經書學問,甚或家國大事,沈力恆對他確實敬佩。
倘若當朝天子之後是傳位給此人,他相信國朝有舊、王者可欺……
「力恆哥,我帶了個人來。」
「誰?」
看向不遠方,「三皇姐,來啊!」
沈力恆一愣,來人竟是趙紫心。她慢慢地走過來,身旁的宮女緊跟著,深怕出事,畢竟這公主到獵場,實在危險。
他看著她,頓時不知如何言語,而她也是,兩人對望了一眼,眼神裡似乎有千言萬語。
「元妃娘娘回娘家去了,趁這個機會我帶著三皇姐一起來讓她透透氣,你們也知道元妃娘娘真的太嚴格。」
趙衡安雖然是皇后所生,是嫡子,可難得的是,他與三個姐姐感情都算不錯。雖然有時元妃出於妒忌,總愛說話損他,但至少還能假裝和善,這或許可歸咎於衡安懂得禮數,懂得做人的道理。
沈一虎當然開心,因為平兒就跟在一旁。
趙衡安解釋,「三皇姐會待在一邊看著,不會打擾我們,那我們就開始吧!上書房實在好累,我等這天好久了。」
於是,趙衡安率先上馬,其他皇室子弟也跟著上,沈一虎想在平兒面前表現,當然不願落於人後。
頓時,只剩下沉力恆。
她望著他,直接而不迴避;他也是,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勉強轉過頭,上馬,鞭一揮,立刻揚長而去,加入獵局。
宮人簇擁著趙紫心到一旁的大樹下休息,但她不太願意,還是仰著頭望著遠方,心裡不斷悸動、不斷顫抖。
她歎了口氣,也開始責備自己那日不該對他惡言相向,心裡也知道他說得合情合理,既然如此,何必責怪他說出真心話?
儘管這真心話徹底震撼了她,可由他的口中說出來絕非惡意,只是肺腑之言,她何須因此而怒氣沖沖?
唉……
又是一歎,轉身回到樹下,過了將近一個時辰,眾人這才回到獵場休憨處,趙紫心看著,沈力恆似乎沒有回來,她好失望。
第3章(2)
一群人聚在眼前,討論著方才狩獵的收穫,眾人稱讚四皇子獵獲最豐,說他有如神助;但四皇子有點不耐煩,只說那是大家讓他。
衡安還說,力恆大哥還讓了好幾次給他,如果沒讓,力恆大哥才是第一。語氣裡似乎有點不開心,只說大家都太忌憚他的皇子地位了,獵場上比的是功夫,不是皇室階級。
這些她都沒興趣,只想知道力恆人在哪裡。回到樹下,她突然聽到樹叢的另一頭有人在說話的聲音。
那是他的聲音……
她走向樹叢,宮人跟著,她回頭,「不要跟來。」
「公主?」
「我說了,不要跟來。」難得強硬,眾人只好退下,反正這是皇家獵場,閒人勿進,應該不會有何危險。
於是,她走過樹叢……
「真是的,少爺,好幾次您可以自己獵得獵物,幹嘛讓給四皇子啊?」
「……」
「憑少爺您的身手,怎麼可能只獵到兩隻小野兔?」少爺雖為繡家傳人,但從小習武,身手了得,完全不輸給他這個護衛,但少爺說,習武是為了修身養性,穩定用針之手,非為逞兇鬥狠。
「狩獵重在追捕過程中,全力以赴,努力不懈,感覺到了就好,何必真的出手?」
「說是這樣說啦……」才一轉身,立刻就看見了公主,沈一虎嚇了一跳,「公主?」
沈力恆一聽到小虎子的呼喊聲,立刻轉過身來,看向那熟悉的身影,兩人對望,又是默然無語。
「少爺,我先到前面等著。」很識相,感覺先離開。
頓時現場只剩下兩人,彼此間存在著一絲尷尬得氣憤,讓兩人都不知該怎麼開口說話。
最後,他先開口了,「那天真的對不起,我不該說那些話的,冒犯了你。」
「……沒有,其實我想了想,你說的沒有錯,是我自己一時想不通。」趙紫心無奈苦笑,「我也應該向你道歉,不應該這樣就責備你。」
「我知道我對你說這些話確實大不敬,你要辨我都可以,但這確實是我的肺腑之言,有些話不說不痛快。」
「我知道,我可以解釋,但是我也要說,不管天下人怎麼想,這個君也是我的父,我無從選擇。」
「你這是愚忠。」
「但也是孝,難道孝順有錯嗎?」
「即便最後要犧牲掉你自己的幸福?」他這般問著,不是為了挑釁,而是希望能夠點醒她,希望她多為自己想。
「也許吧!畢竟沒有父皇,就沒有我。」
他無言,心卻痛著。她才幾歲,十五吧?怎麼就這麼悲觀,說出這麼消極的話?人生才剛開始,她就真的篤定自己只能為別人而活?
趙紫心仰頭凝視著他,視線竟離不開。他長大了,是個大人了,她得仰著頭看他,才能看見他那如刀刻般的臉龐。
現在的他一身曳撤,顯得英氣勃發,與平時著青衫的飄逸相比,此時的他顯得果斷而堅決,充滿意志力與毅力。
「從沒見過你穿曳撤。」
他笑著,看了看自己的樣子,「其實我常穿,上武房,圍場狩獵,我都會穿曳撤。」知道她是少見多怪。
「上武房?你習武?」
點頭,「三歲就開始了,比學針還早。」
「我還以為你……」趕緊住嘴,不敢多說。
「學做娘們的東西,就是娘們了。」當然知道她想說什麼。
「我不是這個意思。」有點被猜中了,但還是趕緊反駁。
沈力恆開朗笑著,完全不以為意,「這種話我聽多了,早就習慣了,沒關係。況且繡錦是沈家家業,我從家業,這也是孝順,孝順有錯嗎?」
用她的話回話給她,這讓她不禁笑出聲來,如銀鈴般的聲音讓他跟著開心,兩人間曾經的緊繃氣氛,頓時煙消雲散。
「習武是為了穩定心志,用針時更篤定、更堅決;其實武藝與針技,在某程度上相牽連,也有互補作用。」
「難怪我下針的時候總是擔驚受怕,甚至還會發抖。」
「那不同,男子下針謂氣力,繡樣圖案一氣呵成,不拖泥帶水;但女子下針溫柔婉約,針法連綿,這種韻味也是男子學不來的。」
這是安慰的話,她當然聽得出來,可還是開心,臉上掩不住的笑,真的都是為了她。
「別待在這,日頭炎,去樹下吧!」
「嗯!」
兩人並肩一起走,沈力恆牽著馬,趙紫心則跟在一旁,害羞到不敢說話,可是,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還是得說。
「力恆大哥……」
「你也可以叫我永綿,那是我的字,永遠的永,綿柔的綿。」
「力恆……永綿……好有趣,名與字相輝映。」
「你剛剛要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