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夏灩
而她,偏偏就是迷戀上了那樣的沈靜。
霍于飛擔任她的私人隨扈已經多年,後來加入的霍克勤則負責情報搜集、調派人手、加強宅邸安全。這半年來,他們朝夕相處,但唐左琳只覺得一靠近他,感覺就像是迷失在一片古老蓊鬱的森林裡,找不到方向,看不見出口。
而這個人明知她的心情,表現出來的態度始終是她踏入了不該來的地方,關門送客的意圖明顯。
「我不是故意的……」她想告訴他剛才發生的事,卻在他深沈的注視下,不覺噎住了言語。
他墨黑的眼把她從上到下靜靜掃視一遍,不帶任何情感成分,單純只是確認她的安好——因為職責。
唐左琳看回去,黑潤的眼裡透露著一點不甘,覺得他沒給她機會解釋,已經擅自把她認定成在胡鬧。霍克勤看著,內心有些失笑。她誤會了。
不過,無所謂。
「大小姐沒事的話,請上樓吧。」
到底誰才是僱主啊?唐左琳哭笑不得,卻無法拒絕這個男人說的每字每句,那對她而言簡直有如聖旨。而且重點是,霍克勤並不聽從她的命令,而是她外公的——把他從外公身邊調來的時候,他也毫不留餘地的告訴她:「我的僱主是唐家的唐沅慶先生,我會負責保護好小姐的人身安全及日常起居,還有……」
負責監視她。
他是她的保鑣,也相當於她的管理人,甚至是她在美國期間的管家,但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會是……唐左琳扯出苦笑上樓。
他是不能對她怎樣,可一個冷漠的眼神,就足以使她整個人都不對勁。她壓根兒就沒反抗人家的底氣,只好把爛攤子扔給霍于飛收拾。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交給你了!
霍克勤墨黑的眼瞅著唐左琳奔上樓的纖細身影,眉宇間恍如察覺到什麼般地擰起,轉身交代。「請洛克醫生過來一趟,小姐的腳不太對勁。」
「啥?」霍于飛一愣。完了,他居然沒發現大小姐受傷?
霍于飛還不及開口辯解些什麼,一道冷厲的目光襲來。「把今天的事打成一篇報告給我,還有悔過書三千字——」
「三千?!你他媽的殺了我吧!」霍于飛抗議。「我好歹是你堂兄!」
「喔,所以?」霍克勤挑了挑眉,同樣的動作由霍于飛做起來就帶著一點痞氣,但霍克勤予人的氣息卻是全然的壓迫。「你該做的是寸步不離守在她旁邊,而不是手裡大包小包在結帳台為了一卷破衛生紙的價格跟人討價還價。」
霍于飛吁了口氣,看著不過小自己一歲的堂弟勾勒一抹教人頭皮發麻的笑容。唐左琳曾形容這個人彷彿一座古老森林,喔,森林,他猜裡頭長的肯定都是些曼陀羅之類的可怕植物,也許再深一點的地方還有火山蠢蠢欲動,只是被那些高大沈穩的林木隱蔽得太好,無人可窺知其一。
兩人同屬「擎天」保全公司,老闆是霍于飛的舅舅。現年三十二歲的霍克勤曾是國軍特勤弟兄,在二十九歲那年因傷退役,一年後被他延攬進公司,擔任私人隨扈。這三年來,他們同為唐家服務,唯獨保護的對象不同,只是半年前,唐左琳決定前往紐約留學,把霍克勤要了過來,才變成兩人同侍一主。
至於大小姐這麼做的緣由嘛……嘖嘖,他才不信眼前這個傢伙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好,我知道是我的錯、我的失職,我沒把人盯好……一千行不行?」
「六千。」直接加一倍。
「Shit!」某人從不接受討價還價,霍于飛內心罵罵咧咧。要不是為了你這個面癱混帳,大小姐會昏頭昏腦追著小偷甚至搞到自己受傷嗎?!
偏偏這些不能講,講了他也猜得到這人的反應,肯定是死ㄍㄧㄥ。霍于飛攤攤手。「好,寫就寫。」反正他有錯,確實是有必要給上級報告,但三千字……根本就是霍克勤打算公報私仇吧?
「死悶騷……」
霍于飛暗罵,霍克勤的反應仍舊是無動於衷,但口氣非常不容置疑。「七千。」
「靠!」
半夜三點,該是一般人好夢正酣的時候。
萬籟俱寂,四周除了偶爾傳來的狗吠聲外沒有其它雜音。這時,有人卻躡手躡腳地打開了房門,極小心地踩著木質地板走進來,然後一步一步,慢慢地踱到了床邊。
床上的人正睡著,深刻冷硬的眉眼即便在窗外的路燈照映下,仍舊輕易牽引著他人的心跳,而那雙眼睜開的時候,更是深邃如一潭幽泉,教人看著便一下子失了魂,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能任由自己的心魂一再陷落……
「哇!」
還不及對床上的人做什麼,唐左琳纖細的手腕已被徹底制住,她下意識反擊,不料一個翻身,她背部著地,遭人壓制在床上。
「啪」一聲,屋內燈光瞬間大亮,霍于飛衝了進來,拉開手中禮炮。「Surprise!」
而本來躺在床上安眠,這一刻卻有如豹只壓制著獵物的男人愣住。「這是怎麼一回事?」
「嘿嘿……」
四肢被人分別制伏的唐左琳乾笑,三人六目相對,四周的空氣像是靜止了,人在門口的霍于飛看著這曖昧一幕,擺了擺手。「呃,抱歉,打擾兩位了……」
「八千。不想再增加字數的話告訴我這是搞什麼。」霍克勤扒梳頭髮,爬了起來,口氣難得顯露焦躁。大半夜的,這小妮子怎會突然跑到他房裡來,而眼前這不稱職到讓他屢屢頭痛的混蛋,顯然還是共犯?
他下意識瞥過唐左琳的右腳,腳踝處已裹上一層紗布,還好醫生說只是一點小擦傷,不礙事。他鬆口氣,生怕自己剛才太用力,弄傷了她……
各種情緒在他的體內衝撞,也分不清是對她這麼不知輕重的惱怒,還是自己可能不小心傷了她的心疼憤怒,總之,霍克勤的神情不太好看。
「其實啊……」唐左琳跟著起身,轉了轉剛才被他按壓的手腕,喔,這傢伙用了很大力氣耶!看來下次她要「偷襲」,肯定得先戴上護腕,以防萬一。「生日快樂,克勤。」
而這一次,霍克勤終於出現了百年難得一見的表情——愕然。
三年前,他第一次見到這位唐家大小姐,那時候她不過才二十歲,長得不特別,卻隱隱透著一股古靈精怪的氣質。
最妙的是她曾在他背後偷偷扔石頭,被他抓了個正著,她竟一點都沒有惡作劇遭人抓包的羞窘,反倒滿臉佩服地猛拍手。「天,你好厲害!」
奇怪的小姐。
那是霍克勤對她的第一印象。
而這印象在三年後的現在,依舊根深柢固、沒有改變,或者說,多了其它形容。
「生日快樂!」
比如,難纏。
從樓上被拉到樓下,只見睡前分明整齊的客廳早已佈置妥當,充斥著奇怪的花圈和各色各樣的氣球,甚至一塊用假花圍繞起來的板子上還大大地寫著:「祝·霍克勤生日快樂」。
這畫面令他臉色難看,頭頂烏鴉飛過,他問霍于飛。「誰的主意?」
「當然是我的啦!」唐左琳蹦蹦跳跳冒出來,不怕死地端著點燃蠟燭的蛋糕。「你看,我還買了蛋糕呢!」
「主意當然是大小姐出的,至於我,絕對是幫兇。」承認得好大器。
霍克勤無言了,下午才經歷那般「風波」,眼前的兩人卻好似已經拋諸在後,他不得不佩服他們。
他望向唐左琳,只見她黑色的眸底映照著燭火,使她素來平凡的臉顯現出一種特殊的、惹人心亂的光。霍克勤沒再看,只歎了口氣。「好吧,但我希望你們可以稍微注意一下時間。」
他苦笑地坐下來,餐桌上備有蛋糕和一些簡便的餐點,礙於兩人還在值勤,沒有酒類。客廳的佈景儘管非常幼稚,仍看得出有用心安排。自他睡下不過兩個多鐘頭,他真沒想到唐左琳居然會來這麼一招。
「于飛,你去彈琴,我要唱生日快樂歌!」
唐左琳一派歡欣,小巧的臉蛋因他的軟化而綻放出愉悅光彩。她隨著霍於飛彈的鋼琴大聲唱生日快樂歌,一點都不害臊。
霍克勤望著,本來繃緊的嘴角不由自主微微上揚。「別人過生日,你們這麼開心?」他不懂。
「話不是這麼說啊!」難得聽他用這種自然不拘謹的口氣說話,唐左琳眼睛都亮了。「生日可是一年一度最重要的日子呢!哪,快許願快許願。」
還要許願?霍克勤一臉不願,可在她期盼的眼神下還是硬著頭皮做個樣子。說真的,他的人生儘管不算順遂,卻也沒太多不滿,何況求神拜佛之事他向來斥為無稽之談,只是,倘若真的非許不可的話……
他抬眼,迎上一對熒熒目光。
如秋星,如夜螢,過去三年來,總是殷殷注視著自己的那一雙眼。
而他的身份,則是她的保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