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湛露
皇甫展面向皇甫貞,沉聲道:「三殿下,我與你母妃的事情,不管當年情勢怎樣,是否是陛下橫刀奪愛,她又是否是因情而病,因病而亡,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你又何必執著於報仇這兩個字?」
皇甫貞瞪著他,將牙齒咬得咯咯響,「我真不知道皇叔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殿下去年出京,曾在我面前極盡能事的描述玉川在宮中的淒涼生活,當時我的悲傷和義憤都沒有半點虛假,所以當殿下提出希望我能幫你推翻皇上,替你母妃報仇的事情時,我的確有所考慮。可我萬萬沒想到,就因為我一時的猶豫,竟讓殿下把我當作可利用的工具?先是在京城內外製造煽動關於我的不實流言,然後又假扮刺客將皇上刺成重傷,企圖嫁禍於我……」
「這也都是你的一面之詞!」皇甫貞別過臉去,根本不理睬。
皇甫瑄開口道:「在武伯侯到京之前,我已經查過了,三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讓你宮裡的太監喬興德去買通含香樓的鴇母幫你做偽證的事情我已知道,喬興德在事後便被你滅了口吧?因為你宮中的人都說宮裡這麼幾日少了一名太監,你卻說是將他派往別處去了,可宮內宮外都不知這人去了哪裡,咱們東嶽的規矩,太監可是不能私自出京的,你能否告訴我,他人去哪裡了?」
皇甫貞嘴唇翕動幾下,沒有說話。
「你放出謠言說,凡是與武伯侯有牽扯的人,都在家中掛著一幅山水畫,穆一舟聽到後果然將此事告訴了我,而你又點名懷疑他,將此事弄得撲朔迷離。那幾日何騰恰巧因病未上朝,他是兵部重臣,與武伯侯有舊,自然也成了我的懷疑之列……不錯,我上門去查了,正巧在何府看到那幅畫,與騎鶴殿中所掛的一模一樣。我一直不解,一介名家素山道人為何會將同一幅畫畫上兩遍以上,直到昨天見到武伯侯,我才知道這個中緣故。」
皇甫展悵然道:「是的,我就是素山道人。那不過是我作畫之時對外亂取的一個雅號。你母妃嫁進皇宮時,我送了她兩幅畫,一幅是『蝶戲梔子香』,一幅是『春山雲海圖』,她很喜歡那兩幅畫,一直視如珍寶。在她去世之後,我請皇兄將『蝶戲梔子香』還給我,也算是我對她的一點念想,而『春山雲海圖』作為她生前的遺物,就留在了騎鶴殿,後來我憑著記憶又重畫了一幅『春山雲海圖』。何騰曾是我的舊部,當年入京為官的時候,來府中和我辭行,當時恰逢我睹畫思人,心中難受,便把那幅畫作為臨行贈禮送予他了。」
皇甫瑄接續道:「你特意和我說穆一舟是叛賊之一的時候,我的確也有所懷疑,直到有人力保穆一舟的忠誠,我才徹底相信了他。」
皇甫貞將眼睛睜得滾圓,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誰?」
皇甫瑄回頭看向床上始終一動不動的皇帝,緩緩開口。「父皇。」
「父皇他……不可能!」皇甫貞斷然否決。
「父皇遇刺當晚,並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讓我立刻找來穆一舟封鎖皇宮內外及京城大門。我說穆一舟現在涉嫌重大,能否重用還未可知,父皇拉緊我的手說:『穆一舟世受皇恩,屢建奇功,此人堪為大用,用人莫疑。』所以這幾日穆一舟一直在秘密為我監視你的一舉一動,保護皇宮內外的安全。」
皇甫瑄勾著唇角,斜睨著皇甫貞,「三弟,你我在父皇面前,就算有再多的心機,他還不是一眼看穿?你認為他會看不穿穆一舟那個粗人的真面目嗎?」
「可今日……」
「今日的刺客是我讓穆一舟安排的。」皇甫瑄微微仰起頭,望著皇甫貞震驚的表情,「為的是試出你的真心。如果今日沒有我安排的這名刺客,三弟,你是不是準備在稍後再上演一次刺殺王儲的大戲,然後取我以代之?」
語畢,他伸出雙手擊掌,「來人!」
穆一舟一身鎧甲,腰繫長劍走了進來,對皇甫瑄納頭便拜,「啟稟太子殿下,聚集在城東月子巷的十餘名刺客已經被捕,他們招供說,三皇子派人買通他們,在路上設下伏擊,意圖行刺於您。」
皇甫瑄聽著這個殘忍的消息,望著皇甫貞越來越蒼白的臉,幽幽說道:「三弟,從小我們關係最好,一個屋子讀書,一張桌上吃飯,一起騎馬射箭,一起縱論國事。你一直是我背後形影不離的得力助手,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天,你我會刀劍相向……以死相迫。」
皇甫貞將嘴唇咬得出了血,忽然冷笑一聲。「大哥又何必感慨?生在皇宮之中,有幾個不嚮往那九五之尊?這一著棋,我自以為千算萬算,必然勝券在握,可惜還是算漏了天意。無妨,我擔得起,生也好,死也罷,我一人承擔。」
「你一人承擔,說得好瀟灑啊。」皇甫瑄仰天長歎道:「你母妃當年自縊之前,將你托付給母后,千叮嚀萬囑咐,希望你能好好成長,可萬萬想不到會有現在的局面。」
「我母妃是自縊?!」皇甫貞驚得連連搖頭,「不對!我問過太醫,也查過史冊,都說我母妃是心絞痛猝發而死……」
「你知道她病了很多年,一陣糊塗,一陣清醒,糊塗時便六親不認,清醒時還能和人說說話。她雖得寵一時,但和母后的姐妹之情卻一直很深,所以在清醒之時將你托付給母后,希望她能待你視如己出,好好撫育成人。那天正是春分,宮裡的人都去御花園賞花,母后領著你和我一起去了御花園,不一會兒就傳來你母妃去世的消息……因為不是善終,所以父皇母后勒令所有知情的人都必須隱瞞此事,只給了你那樣一個說辭,為的是讓你不至於因為母妃死得不夠體面,而過於糾結在心。」
皇甫展在一旁滿是悲傷地說:「三殿下,你與你母親的性格真的是很相像。所有的心事,你們都隱藏於心,若是你早早將自己所有的憤懣和不滿都發洩出來,問個明白,又何至於走到今天這一步?」
皇甫瑄說:「今日我當著父皇的面,將真話與你挑開,不是為了治你的罪,也不是為了羞辱你的失算,只是想讓你記得,無論如何,你是父皇的兒子。你親手弒父,天理不容。父皇還在我不能處置你,該怎樣定你的罪……只等到父皇醒來再說吧。」
此時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華如意滿頭是汗,滿臉通紅地抱著畫卷跑到門口,一見殿裡忽然多了好幾個人,不禁愣住。
皇甫瑄望向她,柔聲問道:「畫帶來了嗎?」
「帶來了……」
華如意將畫遞過去,皇甫瑄一手抓住畫軸的邊緣,向下一抖,那飄飄欲仙的畫中美女便迎風而立,皇甫展和皇甫貞在同時都呆住了。
「玉川……」皇甫展低聲念出那個名字,不禁雙目通紅。
皇甫貞怔怔地瞪著畫上的宮裝美女,那女子絕美靈秀,宛如隨時將從畫上飄然出世一般,栩栩如生。看著看著,他彷彿看到兒時的母妃握著自己的雙手,在梔子花樹下和藹可親地教他背誦詩文,耳畔好似還迴盪著母親那麼溫柔的聲音——
南簷架短廊,沙路白茫茫。盡日不歸處,一庭梔子香。
忽然間他在畫像前雙膝跪倒,痛哭失聲。
而華如意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驀然看到這情景,驚得手足無措。
皇甫瑄擲下畫軸,將她拉出臥龍宮。
華如意看他一臉凝重,不好細問,但又有件重要的事情不得不跟他說,直到他們兩人一起坐在御花園的石凳上,她才小聲問道:「殿下心中的結解開了嗎?」
「嗯。」他應了一聲。
「那……我有件事,不知道當說不當說。」她前後犯難,滿心的焦慮,明明知道那件事現在說給他聽並不合適,卻又怕不說會給他惹來更多的麻煩。
皇甫瑄見她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笑道:「怎麼了?華家人來找你麻煩嗎?」
「是我的畫……丟了。」她尷尬又驚慌失措,「我不知道是被什麼人拿走了,可是它們就是不見了,我找遍了藏書樓的廂房,卻怎麼都找不到,肯定是被人拿走了。」
「你的畫?」皇甫瑄還沉浸在剛才的事件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麼畫?」
她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咬了半天牙才吞吞吐吐說道:「就是……畫你和我的……那幾張。」
尾聲
華如意想破頭也想不到,自己那幾幅春宮圖竟然會落在皇后娘娘的手裡。
當她在皇后的桌案上看到那幾幅春宮圖時,她嚇得腿都軟了,跪在那裡一動都不敢動。
「好個大膽的丫頭!居然畫這種見不得人的畫穢亂宮廷。」皇后私下召見她,一直是冷冰冰的一張臉,此時開口,果然氣勢壓人,「再者,你竟敢把太子殿下的臉畫在這種畫裡,你可知這是什麼樣的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