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黎孅
為什麼不告訴他?為什麼要到現在才讓他知道,一切都是誤會?
倘若就讓他一直恨著,他現在的心情不會這麼複雜。拉扯他的胃,有種快要吐的感覺。
如果他早一點……不顧一切回來台灣見母親,是不是就會知道事情的真相,那樣他可以陪母親走過最後的人生,也不會……沒有機會瞭解自己的父親。
「少爺,你慢慢看,我還得忙一下,等等再招待你。」那園丁識趣地走開,留下時麟一人在房子裡,探索很久沒回來的家。
他今天一早就沒看見妻子的人影,反而在書房桌上看見一隻信封。
信封裡只有一張寫著這棟房子地址的紙,以及一把鑰匙。
時麟知道是誰把東西放在桌上,只有越來越不怕他的妻子敢這麼做,敢這樣多管閒事。
可他不生氣,拿著這把鑰匙,開著車,一個人來到這棟房子。
現在,他瀏覽著自己成長的照片,也看見了……父母的合照。
鶼鰈情深,那是他看見照片後唯一的想法。
照片中的母親,瘦弱得如同一副枯骨,可長相幾乎跟他一模一樣的父親,卻是身強體壯。
他正彎腰為母親穿鞋,這樣的畫面,讓他的心激動不已。
握著相框,時麟雙手顫抖,他坐到沙發上,腦袋一團混亂。
突地,手機鈴聲響起,讓他混亂的思緒有了分流的出口,他立刻接起電話。
「時麟!」電話那頭,傳來鍾佩吟焦急緊張的嗓音。
「怎麼了?」很少聽見她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他也跟著緊張起來。
「我剛在燕姐那裡,二哥跟我說,爺爺被送進急診室了。」鍾佩吟快速地說,從背景聲音可以聽出來,她正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我現在已經在路上了。」砰地一聲關上車門,接著是平穩的引擎發動聲。「我現在要趕去xx醫院,時麟,你快點來!」
「你快點來」這四個字,讓他的心彷彿被重重一擊。
「……」他無語,但內心卻是五味雜陳。
爺爺病倒了,幫他母親完成心願,用嚴厲假象逼他成器的老人,病倒了。
這情況就像當年他得知父親病危的那一瞬間,他雖然難以置信,但因為被仇恨蒙蔽,他最終還是沒有去見父親最後一面。
他來不及瞭解自己的父親,現在會不會也來不及認識他的爺爺,那是他僅剩的血親了。
「你來啦,你一定要來!」
在他猶豫徬徨時,鍾佩吟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響亮無比。
「你再不來就來不及了,你一定要來喔!」
完全不給他反駁的機會,她說完便直接掛了電話。
「這女人……」時麟皺眉,看著手機螢幕上她的照片,低聲沉吟,心想著他老婆越來越不怕他了。
回去絕對要給那個笨蛋一個教訓,竟然敢掛他電話,有沒有搞錯!
心裡雖然想著回去要給她好看,但他卻是顫抖著雙手,衝出母親生前的住處,坐上駕駛座,一路疾駛下山,直赴醫院……
第0章()
醫院的急診室,不是一個讓人舒服的地方,尤其當急診室裡充斥著重傷病患的時候。
時麟匆匆趕到,他表情凝重地走向護理站,想詢問忙碌的護理人員,爺爺目前情況如何,可他才剛踏出一步,立刻被緊急推往手術室的病床擠開,他不自覺地望著躺在病床上,那個全身浴血的傷患,一個幾乎快遺忘的畫面頓時閃入腦中。
鍾佩吟,他的妻子,沒有生氣的躺在病床上,必須靠呼吸器才能維持生命,身上多處被包紮起來,令人怵目驚心。
那時的她,永遠都不會再清醒,是一個奇妙的際遇讓他改變了過去。
日子過得太幸福,他幾乎都要忘記了,那種失去一切,挽回不了的懊悔有多讓人難受,
他已經挽回不了父親,那麼……爺爺呢?
在他思索時,手機鈴聲又響了,他立刻接起,聽見妻子熟悉的嗓音。
「時麟,你來了嗎?我在爺爺的病房,一五0一,你要記得,快點來喔!」
「……嗯。」他心裡難受,被自己的情緒壓著,悶悶地回應。
時麟覺得自己的靈魂彷彿被抽離,只剩下軀殼,被某種力量驅使著,走向爺爺的病房。
來到一五O一病房前,他瞪著那扇門,開始整理自己的情緒。
拍拍臉,他準備見爺爺的表情,不再是憎恨,但也不能太過軟化,因為那就不像他了——嘖,怎麼那麼麻煩?
還要做什麼準備?要到來不及時才來懊悔沒有努力過嗎?
時麟想想,決定不管了,船到橋頭自然直,沖了!
他深吸一口氣,扭開門把,走進爺爺的單人病房,與他恨了多年的人,見上一面——
「嗚——好好吃喔!」
這個聲音……太過陶醉,也太過清脆嬌憨,也太女性化太熟悉,這不正是他那個越來越不怕他的老婆嗎?!
這不是時麟預期中的畫面,催促他來探病的妻子,竟然在病房裡大啖水蜜桃,露出滿足的神情,一臉陶醉,還不時讚歎水果的汁多味美。
而他那病倒緊急送醫的爺爺,則坐躺在病床上,看起來氣色還不錯,臉上帶著笑意,偶爾轉過頭去咳幾聲,聽得出來帶著濃痰。
原本還算熱鬧的病房,因為他的出場,頓時變得沉默。
「咕嚕——」鍾佩吟連忙把水蜜桃吞下去,拿紙巾把滿手的果汁抹去,才開口,「爺爺支氣管炎,發高燒在公司暈倒,才被送來醫院,我到的時候爺爺已經退燒了,而且睡了一天,我太緊張,聽錯了,才會以為爺爺在急診室,對不起喔……」她走到他面前,睜著不大的眼睛,一臉抱歉地向他解釋。「我不是故意嚇你的,我只是聽錯了……」
時麟瞇眼,瞪著她裝可愛裝無辜的臉,心想她真的只是聽錯了嗎?這種事情可以聽錯嗎?還有,她以為裝可愛就有用嗎?!
好吧……其實還滿有用的,她很可愛是事實。
大掌揚起,作勢要揍她,鍾佩吟馬上瑟縮起肩膀,下意識想要閃躲,但又不敢真正躲開。
一抹笑意浮上時麟的臉龐,但他很快的斂去,然後把他的大掌覆住她臉上,像抓籃球一樣包覆住她的臉,惹得她唉唉叫。
「為什麼又這樣對我……」
「因為你很蠢。」他笑著說道。
「討厭啦!」鍾佩吟推開他的手,嬌瞋著他,耍小脾氣表示她的不滿。怎麼可以在爺爺面前這樣欺負她呢?能看嗎?!可惡!
至於時長豐嘛,他帶著笑意看著他們,表情極為慈祥。
時麟看向爺爺,不知該說什麼。
「時麟,你來看爺爺,不去跟他說幾句話嗎?」
他已經不知道要講什麼了,白目的妻子還在旁邊催促他。他皺眉,掃了她一眼,用眼神警告她。
根據鍾佩吟這陣子對他的瞭解,她知道他這眼神代表什麼意思——他識破了她的詭計,她的多管閒事。
吐了吐舌,她閉嘴不敢再多言,怕等等又會被時麟捏臉懲罰。
「啊,沒水了,我去倒水,你們先聊,我馬上回來!」
她是閉嘴不催時麟了,但馬上又想到別的花招,藉故要去幫爺爺倒水,讓他們祖孫倆有獨處的機會。
她一離開,時麟就瞪著病房一角的冰溫熱開飲機,暗罵妻子的故意,決定回去一定要好好整治她,重振夫綱。
現在……該怎麼辦呢?
「身體好一點了嗎?」時麟僵硬地開口,拉了把椅子坐在病床旁,距離不會太近,也不會太遠。
時長豐聽見孫子這句關心的詢問,露出詫異的表情,隨即感動不已,眼眶濕潤。「還好、還好……」
接下來要講什麼?
時麟坐在椅子上,仔細的看著爺爺,發現爺爺不像他十五歲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年輕有朝氣,爺爺……真的老了。
他斂眼,掩飾心湖泛起的熱潮。
老了,年紀大了,算算……爺爺也快八十歲了,但他卻無法在家靜養,安享晚年,還得每天管理公司。
因為時家後繼無人了……
時麟同父異母的兄長,十九歲時便過世了,原本應該繼承時長豐衣缽的父親,也在六年前病逝。
而他,即使學成歸國,也不願意回時家幫忙,反而給時長豐壓力和難題。
看著爺爺裸露在病人服外頭的手臂,他的皮膚鬆垮沒有彈性,臉龐因病而憔悴……是因為近來公司裡人事汰舊換新,爺爺才會病倒吧?
「公司還好吧?」他摸摸鼻子,有點彆扭,但又有點男子氣概地問了。「聽說換了一批高層,順利嗎?需要的話,我可以介紹幾個不錯的Supervisor。」
這些問題都是他搞出來的,他應該要收拾爛攤子,以一個上位者的立場,不會再聘請曾經背叛過公司的員工,因此,時長豐汰換掉那些人馬,補上空缺,但真正適合的人選卻極為難找。
「你願意幫忙?」時長豐驚訝得眼睛都瞪大了。無視醫師下達的禁口令,扯著沙啞的嗓音問:「阿麟,你願不願意……來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