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黎孅
「好啦,爸爸,很晚了,你也早點休息,我跟時麟要回家了。」現在都已經快凌晨兩點了,爸爸年紀大了,要多休息才行。
跟父親道別完,鍾佩吟跟時麟也一起回家了。
她用很快的速度洗完澡,洗去一身的疲憊,吹乾了頭髮,正想躺回床上繼續睡,好面對明天的工作挑戰,卻看到時麟拎著急救箱走進來,朝她勾勾手,要她不要這麼快爬上床。
「等一等。」
「嗯?蛤?喔——」順著時麟的視線,她看見自己手背、上臂的抓傷。忘記了,時麟不喜歡她受傷。
於是她乖乖地收回爬到一半的腿,走向他,讓他牽著走到客廳的沙發坐下。
時麟非常熟練的拿出棉花棒,沾了優碘,替她的傷口上藥消毒。
「又把自己搞得一身傷,你……」他皺眉,語調平緩,聽起來像是責備,但其實他心疼個半死。
「哎呀,那個……就……這隻貓比餃難搞定,我也不知道它會咬得那麼用力啊,其實還好啦,我不太痛,習慣了——啊啊,痛!」
她本來想讓老公的眉頭不要皺得這麼緊,故意笑著說不痛,結果一道比較深的傷口因為優碘滲入,讓她突然痛得大叫,連瞌睡蟲都趕跑了。
「這還叫不痛?」時麟因為心疼而起了怒意。
他突然有股衝動,非常想開口叫她離職,哪有工作會三天兩頭受傷,還得不時去醫院補一針破傷風!這樣子身體怎麼會好?上個月她感冒,拖了一個星期才好。
「明天我先帶你去打破傷風,再送你去上班。」這是明天早上起床後最重要的事。
「喔……好。」鍾佩吟不習慣跟他爭執,也不會反駁他,他想對她好,她會很開心的接受。
她漸漸感覺到他即使生氣,也不會再對她大小聲,只會偶爾捏她的臉,說她蠢,比較像在跟她打鬧。
被疼寵的感覺非常明確,她根本就不用懷疑時麟對她的重視,再加上他為她安排跟家人的飯局,不只一次……
時麟向來冷情,一直以來,他都只有一個人,剛結婚時,他根本不會想到要讓她三不五時跟娘家有所接觸,可他們大吵過後,他就變了一個人,會願意為她放下身段,試著融入她的世界。
這些轉變讓她覺得很幸福,很快樂,但也有一點點的遺憾。
因為時麟的世界,一片空白。
「怎麼在發呆?」時麟幫她上好藥,在一些比較深、還會滲血的傷口貼上OK繃,想叫她辭職的衝動已經平復。「想睡覺了?」
當個獸醫是她唯一想做的事情,他不忍心剝奪她的興趣,但仍會心疼她在工作上遇到的危險意外,會擔心她同情心太氾濫……算了,起碼他會看著她,別讓她受太多傷就是。
「嗯……有一點。」鍾佩吟偏著頭,應該惺忪的雙眼卻清亮有神。
「還有一點咧,都幾點了?快去睡。」時麟睨她一眼,催促她快點去休息。
「那你呢,」她見他還不打算去洗澡,忍不住問道。
「我處理一下事情就去睡。」他輕輕握著她的雙肩,把她推回房間。
「處理什麼事情?」現在又不是他看美國股市的時間,難不成他熬夜晚睡是因為——「爸爸托你幫忙的事嗎?」
「嗯。」他輕應一聲。
鍾佩吟聽他這麼回答,停不腳步,回頭,抬頭凝望他的臉。
「怎麼了?」他關心地問。「不是要睡了?」
仔細想想,時麟很少有知心朋友,套一句時下流行的話,他非常的宅。
時間劃分得很清楚,一天的時間都在看股票中度過,除了運動慢跑之外,他都待在家裡。
他的朋友很少,僅有的那幾個,是在美國念大學時認識的,現在有各自的事業要忙,平常也很少聯絡。
最近時麟跟她哥哥們相處得很不錯,他會幫忙提供一些生意上的意見,算是……有社交圈了,不過大部份的時間,他都還是待在家,看看書、新聞報紙之類的。
她覺得他這樣很可惜。
「嗯……」
「幹麼?」
「你原諒爺爺了嗎?」鍾佩吟忍不住問,聲音嬌細,溫溫軟軟的。
時麟聞言一愣,呆掉,瞪著她,意外她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那次神奇的經歷,讓他知道一直以來都是他誤會了,老人之所以用強硬的態度刁難他,只是想用這樣的方式讓他軟化,為父親上炷香。
他是個驕傲的人,知道自己錯了,但要他承認、面對卻是另一回事,恨了一輩子的人,竟然是誤會一場,這個臉,他拉不下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悄悄放手,不再破壞爺爺一生心血來達成目的。
因為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恨了。
他無言,扭過頭,彆扭的轉移話題,「很晚了,晚安,我忙完就去睡,別擔心。」僵硬的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然後竄逃。
「喂……時麟!」鍾佩吟伸長手,想把他拉回來,但看他孩子氣的避開話題,還假裝沒聽見她在叫他,就覺得他很好笑。
沒有想到他會有這麼幼稚的舉動,而且,他沒有罵她多管閒事喔,那應該就表示……她可以多管閒事吧?
「這樣子……真的太可惜了。」她看著他緊閉的書房門,沉吟思索。
時麟明明就不是一個人,有一個想跟他重續親情的爺爺,他卻偏偏這麼倔強固執。
那會讓她想找個機會,讓他放下身段耶……反正,他也沒有吼她多管閒事,不是嗎?
第9章(2)
***
春陽暖暖照射下,天氣一掃陰霾。
清幽的北縣山郊,一處蒼鬱森林的腹地,一棟白色兩層樓洋房就坐落在那裡,洋房的圍牆爬滿籐蔓,像是走進夢幻森林一般。
一輛黑色房車,緩緩駛近這棟洋房,在門口停下。
時麟不了車,站在大門,看著這棟熟悉又陌生的小屋。
有多少年沒來這裡了?這裡……跟他記憶中一模一樣。
圍牆上籐蔓的顏色會隨著季節有所不同,像這個時節,會被嫩綠的芽葉妝點得柔美。
推開雕花門,踏進洋房前院,就會看見種植在兩旁,盛開的百合花圃。
徐徐微風吹拂,他閉上眼,深深呼吸,聞到淡淡的百合花香。
再次睜開眼的那一瞬間,他彷彿看見母親纖細瘦弱的身影,就站在百合花前,探身嗅聞花香,嘴角揚起滿足的微笑。
再一眨眼,母親的影像又消失了。
母親過世多久了?八年、九年?為什麼都過了這麼久,房子打掃得依舊乾淨,花圃裡的百合花依然盛開?難道這裡……仍有人居住?
「請問找哪位?」一名園丁打扮的中年男子突然出現,他將雙手往身上的圍裙抹了抹,疑惑地問,可在看見時麟的面容後,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叫了聲,「時麟少爺,你回來了。」
時麟驚訝,這人怎麼會知道他是誰?「你是……」
「時坤老爺生前跟我訂了個長期合約,讓我來照顧這棟房子還有百合花,說等到有一天少爺回來了,會再安派我其他的工作,少爺,你看看,這次百合開得好,太太在的話,一定會很開心。」園丁笑呵呵,熱絡地跟時麟說著。
原來父親走後、仍讓人照料這棟房子,沒有讓無人欣賞的花圃敗壞,保留著母親生前的模樣,讓百合繼續盛開,讓父親對母親的愛,能夠延續下去。
心……微動,
他以為經過這麼多年,房子早因為無人照料而頹圮,以為母親最後的影像會被抹去,想不到卻被完整的保留下來。
保留著,等他回來。
為什麼呢?這麼想要得到這棟房子,但卻從來沒有回來看一眼,如果他來看了,是不是就會明白,他的母親其實一直都被好好呵護著,過得很快樂?
走進房子裡,他看見熟悉的沙發,以及母親最愛的貴妃躺椅,都還擺在原來的位置,就像母親隨時會從外頭散步回來,走進屋子裡喊他一聲——阿麟。
「我沒見過你,你怎麼知道我是誰?我媽跟你提起過嗎?」時麟問著跟他一起走進屋子裡的園丁。
「喔,我是少爺出國後才來幫忙的,後來太太身體很虛弱,沒辦法親自種百合,老爺就讓我來幫忙,一做就做到現在,想想也十幾年了,太太和老爺常常提起你,這裡還擺著你的照片,來,你看看!」
早在進門就看見了。
他記得母親怕冷,所以屋子裡特地建了一座壁爐,冬天時,只要燒點木柴,屋子就會暖烘烘的,還可以把母親蒼白的臉蛋映照成一片緋紅。
壁爐上擺放了一整排的相框,全部都是他的相片,他在美國求學期間參與社團活動的照片,以及……他大學畢業的學士照,就放在正中間,相片還刻意放大,旁邊還擺著他史丹佛大學的畢業證書。
足以見得,父母為他感到驕傲。
可他卻恨著自己的父親,無視他對母親的疼惜體貼,被仇限蒙蔽雙眼,一直恨著他。
一股氣梗在胸前,讓時麟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