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黑潔明
她飛快轉回頭,繼續切蔥,但豆大的汗水無法控制的莫名狂冒,如下雨般,滑過她肥肥的圓臉和手臂,浸濕了她的制服。
媽呀,她現在大概很像卡通人物吧。
伸出手臂用衣袖擦掉滿臉的汗水,她在心裡乾笑想著,卻無法控制汗水不冒,無法叫心跳不要再跳了。
沒辦法,她剛剛一下課就衝去買菜,又衝回來,現在一靜下來,汗水就會一直冒啊,都在料理台上滴出一窪水了。
身後沒有太多動靜,她不敢回頭看。
最近牛奶減少的很快,她每天都要買一大罐回來,她知道都是他喝掉的,這個人超級不愛吃她煮的菜,過去一個星期,除了武哥強迫塞到他碗裡的,他能不吃就不會吃,肚子餓時,他簡直是把牛奶當正餐在喝,害她罪惡感直線狂飆。
名為緊張的惡魔佈滿了她全身上下的細胞,接下來的十分鐘,她切到了一次手指頭,燙到了兩次手,打破了一個盤子,落了一地的筷子。
簡單的蛋炒飯,又讓她炒到快焦掉,有些飯還黏在一起沒炒散。
她沒有借口,真的。
她不能怪罪身後那座虎視耽耽的冰山,他什麼都沒做,只是坐在那裡而已,一切都是她的錯,她必須認清這一點。
她的廚藝不好,不是他的問題,不是因為他緊盯著她看,不是因為他成天挑剔她煮的菜,不是因為他瞧不起她,不是因為他擺明覺得她是個笨蛋,卻還是天天準時到餐廳來報到看她笑話。
這一切,絕對絕對不是那個涼涼坐在餐桌上喝牛奶,討人厭的傢伙害的——
才怪!
丁可菲,十七歲,第一次有種想要翻桌的衝動。
怎麼有人可以一句話都不說,就能讓人想抓狂啊?虧他長那麼好看、帥到爆表的臉,卻光有臉皮不知道怎麼利用啊?幹嘛成天一副人家欠他幾百萬的苦瓜臉啊?
要是不爽吃就直接說啊!想趕她走就直接講啊!
這樣天天來、餐餐都來是怎樣啊?又不是她逼他吃東西的!
啊啊啊,她好想拿平底鍋敲他頭啊——
腦海裡的丁可菲,一整個化身為張嘴噴火的酷斯拉轉身對那座冰山,揮舞著鍋子大暴走;但現實是殘酷的,雖然很想直接開口和他對嗆,可誰讓她廚藝真是他媽的爛,誰要她就是需要這份工作,誰教她從小就是色大膽小怕狗咬。
所以,到頭來,她還是狂冒著豆大的汗珠,忍著氣、吞著聲,七手八腳、狼狽又笨拙的,炒了難吃的蛋炒飯,一盤青菜,一盤雞肉,煮了一鍋勉強能喝的紫菜蛋花湯。
照例,在武哥不准浪費的威脅下,男人們很捧場的吃光了。
照例,某人慢吞吞的吃到了最後,一副被逼著吃煤渣的模樣。
照例,她一個人洗完了所有的碗盤,並且讓他成功的使她再一次的覺得,自己徹徹底底的,就是個笨蛋。
那一天晚上,在她做完了當天需要做的部分工作,打掃完所有已經整理裝修好的房間,回到自己的房裡,勉力洗完澡,爬回床邊,萬分疲倦、臉面朝下的倒床陣亡時,有那麼幾分鐘,她真的很想放棄逃走,就這樣算了。
不只因為那座冰山擺明瞧不起她,更因為這份工作真的太累了,完全超過了她能負擔的狀況。
她不懂英文、不懂電腦、不懂會計、不懂煮飯……不懂不拉不拉不拉……
自己不懂的東西,多如高山,要做的工作,卻像是排滿了整條高速公路,還不斷的湧進來,像是永遠沒有盡頭那般。
她好累,累死了,真的。
再這樣下去,她絕對會過勞死的,要不然就是會因為壓力太大,得到胃潰瘍、腦神經衰弱、肌肉拉傷、筋骨酸痛之類的職業病。
疲倦與委屈化做熱氣,湧上眼眶。
她不一定要待在這裡,她還是可以回超商,或者找到別的工作,可是她還沒領到這個月的薪水。
而且,她好不甘心啊。
想起那座冰山鄙夷的眼神,就讓她一陣的惱火。
啊啊啊——可惡!她真的是超級不甘心的!
將圓臉壓在枕頭上,她握起了拳頭,猛捶著枕頭,狂叫一陣,然後在下一秒,突然又洩了氣,沒力了。
含淚轉過腦袋瓜,丁可菲看著一旁床頭櫃上的小鬧鐘,只聽到肚子發出好長的咕嚕聲。
嗚嗚,她肚子好餓喔……
***
半夜,兩點。
萬籟俱寂,附近的人家,都已熄燈就寢。
一個圓滾滾的身影蹲在半開的冰箱前,窸窸窣窣的翻找食物。
那人沒開燈,黑暗中,只有冰箱的光源微亮,但已足以讓他辨認眼前的人,不是小偷。
「你在做什麼?」
聞聲,那圓滾滾的東西嚇了一跳,她驚叫出聲,慌張回過頭來。
有那麼一秒,他還以為會看見她嘴裡塞滿食物,他聽說有些人,遇到壓力太大時,晚上會爬起來翻冰箱偷吃東西,但他從來沒遇過,直到現在。
她嘴邊很乾淨,不過手裡卻抱滿了食材。
「你……你嚇我一跳……」膽小又怕事的女人,臉色慘白地睜著烏溜溜的大眼,驚愕的小聲說。
她才嚇他一跳呢。
三更半夜的,他上來倒水喝,一進門就看見她在翻冰箱,活像個餓死鬼似的。
這傢伙,實在很膽小又沒用,煮的菜又難吃,她只是個普通人而已,不懂武術、不會槍法,連打個電腦也要翻書,沒有半點專業特殊技能。
像她這種人,就像路人甲,街上隨便抓都一大把,他真的不懂,武哥為什麼要和她簽合約,特別請她來上班;實話說,他有點懷疑武哥事先根本沒料到她會這麼沒用,但合約都簽下去了,他看過她的合約,這女人便宜得要命,武哥一定會抱著再怎麼樣也絕對不會賠本的想法,繼續將就下去。
都一個月了,她的廚藝還是沒多大進步,他唯一慶幸的,是她再也沒有把糖和鹽搞錯半次。
冰箱前的人,還睜著大眼瞧著他,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微瞇起眼,他擰著眉,不耐的再問一次:「你在這裡做什麼?」
「呃……我……那個……我……」
她結結巴巴的,一雙眼作賊心虛的左閃右閃,就是不敢看他,臉上的心虛,在冰箱的燈光下,更加刺眼。
「餓了?」他挑眉問。
「不是不是……啊……」她緊張的搖搖頭,但又緊急停下來,尷尬的看著他:「呃,也是啦……我是……有點餓了……」
他想也是。
瞧著那個蹲縮在冰箱前,害怕的抱著滿懷食材顫抖的身影,他莫名有些惱,在自己後悔前,他朝她伸出了手。
「拿來。」
她眨了眨眼,一臉茫然:「啥?」
「你手裡的東西。」他說。
「咦?可是……」
她試圖開口爭辯,但他眼一瞇,她的話就倒縮了回去,雖然百般不願,但她還是依依不捨的屈服於他的淫威,將食物交了出來,讓出了冰箱。
瞧她那可憐兮兮的模樣,就知道她一定覺得他想把東西放回冰箱,這女人的心思,全顯露在臉上,完全一覽無疑。
他沒有理她,只是關上了冰箱,抱著她交出的食物,打開廚房的燈,卻在看見餐桌上混亂的狀況時,整個愣住。
偌大的餐桌上,擺了一個料理盆,裡面有切好的蔥姜蒜,砧板和菜刀就放在一旁,雖然她很小心,但蔥蒜的碎屑還是掉得到處都是。
再過去是一包還沒打開的絞肉,跟著是一本攤開來的書。
那不是什麼百科全書,只是一本坊間到處都有賣的便宜二手料理書,在那本快要被翻到爛,而且還標明了一大堆重點的料理書旁邊,擱著一把手電筒。
他錯愕的停下腳步,瞪著桌上那些東西,跟著霍然轉身朝那個女人看去。
她還站在冰箱旁邊,垂著腦袋,絞著雙手,一臉沮喪不安。
這一次,他注意到,她手指上貼著OK繃;他其實一直有看到,只是他沒有仔細想,直到現在。
那明顯的事實,宛如鐵錘,狠狠的敲了他一腦袋。
「你到底在這裡做什麼?」同樣的問題,粗魯的再次從嘴裡蹦了出來。
「啥?」她嚇了一跳,以為要被責罵,緊張的抬起頭來。
「你半夜在這裡做什麼?」他耐著性子,又問了一次。
「呃,我……」她瑟縮了一下,舔了舔唇,然後紅著臉,鼓起勇氣,尷尬的看著他,說出了答案:「我在練習做菜……我來之前,呃,以前在院裡有煮飯阿姨會煮,後來打工都吃外食,我沒什麼機會煮菜……我想說搞不好,多練習幾次,煮出來的東西,會比較能吃……」
「在半夜兩點?」他不敢相信的脫口。
「我……白天要上課……晚上回來要建檔,還要打掃,沒什麼時間……」她怯怯的瞧著他,乾笑兩聲,老實坦承:「而且,我其實也餓了……睡不太著……晚上先煮好一點,我第二天早上才不會來不及……」
他抿唇瞪著她,好半晌,才問:「你這樣搞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