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圓悅
他母親在世時,曾不止一次說過要帶他去翡翠海看看,可都還沒成行,沙城的烽火再次燃起,十六歲的他臨危受命,這一戍守就是十年。
他去沙城的第六年,母親得了疾病很快就去世了,消息傳來時,他正與北荒人打得難分難解,根本無法回家奔喪。
那個晚上也是他第一次喝醉。
他的父親妻妾眾多,母親並不特別受寵,她是母親唯一的子嗣,也是唯一的期望。從小到大,母親總是教導他要爭氣,他也是以此要求自己,可現在……
對,翡翠海!海明遠決定了,他要代母親去看看那翡翠海。
由於他的模樣與之前判若兩人,這一路上沒遇到什麼阻礙就到了翡翠海,沒想到司徒家竟然頒布了禁海令,雖然以他的身手搶一艘船出海並非難事,可此刻他已不是意氣風發的海大將軍了。
於是他趁著夜色攀上四周最高的懸崖,本想藉著月光觀賞翡翠海,也算是完成心願,誰知卻遇到看守酒後失足掉落懸崖摔死。
海明遠靈機一動,索性頂替那名醉鬼來看守。
這裡地處偏僻,平時很少人來,原來的看守成天醉生夢死的,根本就不與人來往,就算他們身形上有些差異,也不必擔心會被識破,而那一屋子的酒則整好便宜了他。
事實也是如此,誰也沒懷疑過他這醉鬼看守是假冒的,就連那些偷下懸崖的孩子們,也從沒想過要提防的人早就換了。
雖然這些天他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但是在去鎮上打酒的時候,也曾聽說過司徒家對珠戶如何如何的嚴苛,因此每逢有人下懸崖采牡蠣時,他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難得有幾次沒喝醉,也會故意裝出醉醺醺的樣子。
不知不覺的,偷窺那些有趣的孩子成了他生活中最大的樂趣,尤其是那個瘦巴巴的黑丫頭……
對了,他想起自己為什麼回到在這裡了!海明遠呻吟著坐起來,後腦勺的傷口一陣陣發疼。
「該死,這黑丫頭下手還真狠!」海明遠咂咂嘴,嘴裡有著血腥味。
他摸摸腦後的傷口,幸好傷口不是很大,流血也已經停止了。那黑丫頭就像隻母老虎,生猛得很,他怎麼會以為她要跳崖自殺呢?
「哈哈哈……」回想自己救人不成,還被人家當成怪物砸昏的糗事,海明遠忍不住大笑起來。
對了,還有「東西」沒來得及處理。他忽然想起之前被他殺死的那兩名殺手,於是起身朝屍體所在的地方走去,他的視線仍有些模糊,步履也帶著酒醉後的踉蹌。
住在懸崖邊還真方便,有屍體也不必挖坑埋,往懸崖下一推就了事了,自然會有潮汐將屍體捲入海底的漩渦。
處理完殺手的屍體後,海明遠回木屋拿了幾罈酒,坐在懸崖邊喝起來。
他也不用杯子,拿起酒罈就往嘴裡倒。
好久沒遇到追殺了,他還以為自己早就被遺忘,沒想到……
第2章(2)
後背的那道傷口仍火辣辣的疼,他知道與其說是他大意了,還不如說他退步了。教他武藝的師傅曾說過,學武之道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經過這些日子的醉生夢死,他不管是功力還是敏銳度都不可避免的降低了。
換做以前,他肯定很焦急,可現在無所謂了,只有醉了,他才能從那幾乎要壓垮他的罪惡感中暫時逃避。
「喝!」海明遠對著虛空舉起酒罈,那裡有他的好兄弟、好部下。
酒入愁腸耕田幾許惆悵,一壇就很快喝光了,空酒罈被拋下懸崖。他又抓過一壇新的,拍開磹口的封蓋,仰頭就灌下一大半。
他有個預感,平靜的生活即將結束,迎接自己的又將是一番血雨腥風,可——
這次他不想再逃避。
就讓這些腥風血雨來得更猛烈吧!
只有當酒精在血管裡發酵時,他才能感覺自己的血還是熱的!海明遠扯開衣襟,讓冷風直接吹在胸膛上,卻無法冷卻胸膛裡燃燒的那股火熱。
這一喝就喝到天色濛濛亮。海明遠雖然醉得頭腦不清,好歹也還記得該讓路給那些小孩子了。
將最後一個空酒罈踢下懸崖,海明遠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朝身後的木屋走去。
才走幾步,卻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住。
「該死!」倒地時,他的腰被某個硬物撞疼了。
海明遠下意識伸出手,將壓在身下的東西拿了出來。
「圓圓的,這是……」他還沒來得及看青春究竟是什麼玩意,一陣醉意隨即湧上。
海明遠一個翻身,放任自己被醉意給俘虜……
清灩一個晚上都沒睡好,只要合上眼就會作那種被鬼怪追殺的噩夢,好幾次都尖叫著從夢中醒來。
一大早醒來時,不但臉色憔悴,還多了兩個黑眼圈。
更悲慘的是,直到洗臉的時候,清灩才發現掛在胸前的那顆夜明珠不知何時不見了!
那顆夜明珠可是她爺爺從海裡撈到的啊!
當時翡翠海還不是司徒家的私產,更沒有什麼禁海令,不管是誰,只要有本事就能下海採珠。也因此,雖然下海採珠的風險很大,但是珠民的生活都還算富足。
時至今日,村裡的老人只要一說起那段日子,臉上仍會露出難得笑容,真可惜自從翡翠海成為司徒家的私產後,珠戶的生活也越來越艱難了。
他們石家村還算好的,村裡的寡婦雖多,但還不至於出現十室九空的慘況,鄰村就沒這麼幸運了,原先足足有百來戶的大村落,如今僅剩下十來戶人家,還不知道這個採珠季要怎麼過呢!
每逢採珠季的時候,父母哭兒子,妻子哭丈夫,兒女哭父親,悲慘的哭聲總是縈繞在翡翠海上空,揪痛了每個人的心,他們都知道,就算平安度過這個採珠季,也難保下一個不會沒事……
世人都說翡翠海美,是人間天堂,可在清灩看來卻是不折不扣的人間地獄,有時站在斷魂崖上眺望翡翠海,望著那有如翡翠般瑰麗的碧水,她總會產生一種「那不是水,而是珠戶鮮血」的錯覺。
她還曾突發奇想,如果翡翠海忽然消失就好了,要是這片海消失,就不會有什麼珍珠,更不會有著許多悲劇。
不過翡翠海不可能憑空消失,珠戶的噩夢也不可能結束,每次想到這,她又會沮喪起來。
「咯咯咯……」驀的,窗外傳來幾聲雞啼。
差點忘了,她還得找夜明珠呢!清灩一拍腦袋,強迫自己振作起來。
拜家徒四壁之賜,她很快找遍整個家,就連床底下,桌子底下都被反覆找了兩遍以上。
看來夜明珠沒到在家裡,或許是掉在村子裡了。一想到這,清灩便急匆匆的往外跑。
天才朦朦亮,村裡已有不少人走動。
她沿著回家的路一路尋去,卻還是沒有找到夜明珠。
該不會被人家撿走了……清灩不禁臉色蒼白,手腳發涼。
對她裡說,這顆珠子是家人留下來的紀念,要是真弄丟了,她……
這時她忽然想起,昨夜回村的一路上都是摸黑走路,好幾次差點栽進溝渠裡,也就是說,夜明珠不可能是掉在回村的路上,而是在懸崖的時候就已經掉了!
她抬頭望向懸崖的方向,昨晚的遭遇又一次浮現腦海中。光只是回想,她就激靈靈打了冷顫,週遭的空氣彷彿也下降好幾度。
記得昨夜逃離時,那疑似醉貓的傢伙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該不會是被她砸死了吧?
一想到這,清灩的頭皮都發麻了。
「不行,得趕緊去懸崖那兒才是。」清灩雙手握拳,下定了決心。
事到如今,找回夜明珠倒是其次,不管那傢伙是生是死,都不能任由他繼續躺在懸崖上。
這件事要是不妥善處理的話,會為珠戶們招來大禍的!
清灩衝出石家村,完全不顧周圍人驚訝的目光。
生平第一次,她感覺從石家村到懸崖的這條路長得像是沒有盡頭,不管自己如何加快腳步,就是看不見終點在哪裡。
跑啊跑,斷魂崖終於出現在眼前。
清灩生平第一次忘了謹慎,就像一匹脫韁野馬似的,一頭衝上了懸崖,顧不得喘口氣就開始尋找那疑似醉貓的身影。
「啊!找到了!」疑似醉貓的傢伙就倒在懸崖邊,一動也不動。
由於他是背對著她,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清灩覺得那只醉貓似乎沒有這麼高大,不過也不敢很肯定就是了,因為在她的記憶裡那只醉貓永遠都是醉醺醺的,從來沒有站直的時候。
而此刻躺在地上的男人像是死了般,似乎連呼吸都沒有……
「該,該不會真的被我砸死了吧?」清灩一邊喃念,一邊強迫自己走向那傢伙。
一開始,她仍心存僥倖,想著或許他只是睡著了,啃食當她走近時都沒能驚動他,她就有不祥的預感。
清灩戰戰兢兢的蹲下身,哆嗦的伸出一根手指去探那傢伙的鼻息——真的沒有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