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單煒晴
……自己人?
東菊籬的眼底閃過一抹複雜的不解,因為這三個字,腦海裡一片空白。
「淺荷姑娘暫時要住在府裡,小菊,你要好生招待。」萬俟懿吩咐。
還來不及回答,東菊籬就聽見萬俟懿的母親和幾位叔伯對淺荷讚不絕口。
「懿兒,你總說沒有好人選,現在淺荷這個好姑娘擺在面前,你沒話說了吧!」她的婆婆甚至挑明了說。
大伯也說:「就是啊!好好的相處看看,說不定你會改變想法。」
其他幾位叔伯也紛紛贊成。
東菊籬發現自己難以踏出步伐,朝他們走去。
這些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吧!擺明了要她明白自己的底限,不得有意見。縱使她做得再多、做得再好,最重要的還是萬俟家的香火。
但是,怎麼就沒有人替自己說話?
為何連他也不說?
迎上丈夫淡漠的眼眸,東菊籬愣愣的想,雙腿有如千斤重,幾乎站不穩,快要跌坐在地上。
她想問,他真的打算迎淺荷入門嗎?
也想問,為何她的心那麼酸?
她應該擔心自己會失勢,可是除了那之外,又有些許難以解釋的原因摻雜其中。
在眾人七嘴八舌的建議和暗示逼迫中,萬俟懿輕咳幾聲,待所有的人安靜後,他轉首看向東菊籬,「小菊,你說呢?」
雙眸微瞠,東菊籬聽見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為什麼問她?難道他已經有所決定,如今是打算依照她的答案,來決定她的去留?
只是這麼一件「小事」,便能使他的心為淺荷傾倒?
東菊籬突然發現這並非不可能,因為自己也是談成了一筆所有的人都談不成的生意,而讓萬俟懿決定娶她。兩相比較,現在淺荷的情況不過是重新上演罷了。
但是,她怎麼能讓自己因此被拋棄?
秀眸略略彎起,她抬起沉重的嘴角,強迫自己露出深明大義的表情,聲音愉悅的說:「小菊認為娘和幾位叔叔伯伯所言甚是,淺荷姑娘是很值得的對象,主公可以考慮。」
眾多家人都轉頭,對她投以讚許的目光。
萬俟懿又看了她一眼,眼神高深莫測,片刻後才開口,「那就先這樣吧!」
「主公,小菊有些不舒服,想先告退。」她怕自己再也難以維持平靜無波的笑臉,於是請求離去。
「下去吧!」他沒有挽留或多問,直接准了。
東菊籬福了個身,帶著滿心的驚濤駭浪,逃離那個歡笑聲不斷的廳堂。
現在她只能表現出落落大方,以求留下了。
回到房間,發現一室幽暗,萬俟懿摸黑走到錦榻旁,在床沿坐下,用掌心探過躺在床上的東菊籬的體溫。
「大夫說怎麼了?」察覺她還醒著,他於是開口詢問。
「胸口有點悶而已,小菊就沒讓人請大夫了。」背對著他,她淡淡的回答。
他沉默了一會兒,話鋒一轉,「小菊是介懷淺荷姑娘嗎?」
東菊籬徐緩的起身,回過頭,露出順從的笑容,「怎麼會?」
厚掌緊抓著軟嫩的柔荑,萬俟懿瞬也不瞬的瞅著她,似乎無法分辨這話是真是假。
都怪房內太暗了。
「如果懿哥是擔心小菊會反對,其實不會的。小菊一心但求壯大萬俟家,只要對家族是好的事,自然沒有道理反抗。」東菊籬舉起空著的手,愛憐的輕撫那張俊美的臉龐。
即使她已經忘了做大事的抱負,但是久經商場的磨練,並非只是退後,至少她明白了有時得要有所犧牲才能換到珍貴的事物。
她只要犧牲……犧牲那不知名的反抗心,壓下忿忿不平的委屈,所謂來日方長,一定還有她大放異彩,重新被他所重用的時候。
萬俟懿一語不發,黑玉般的眸子卻越來越深沉,笑容逐漸收斂。
實在太暗了。東菊籬想,早知道該讓人在離開前點個燈,如此一來,她才不會看不出他的表情。
「懿哥,你愛我嗎?」因為無法確定他在想什麼,她忍不住問。
他把她攬進懷中,讓兩個人毫無縫隙的緊貼在一起,並在她耳邊低喃著那未曾改變的答案,「愛。」
都怪房內太暗了。萬俟懿想,才會讓他難以看清楚她的心。
三個月後,除日當天,萬俟家比往年過節時都還要熱鬧。
這一天,是萬俟懿迎淺荷進門的日子。
因為是納妾,排場當然不比他們大婚的時候,但是家族上下的興致不減。
豐富的表演,就連傭兵隊也下場,整個萬俟家裡裡外外都是歡笑聲,連她也在笑。
沒辦法不笑,除了笑以外,她沒有別種表情能掩飾自己的心思。
所以她笑,違心的笑。
今天是除日,但是一到夜晚,她就得目送自己的丈夫進別的女人的房間。
這本是團圓的日子,她卻連留住最重要的人都辦不到。
在良辰吉時,東菊籬來到正廳,站在淺荷的身邊觀禮,並且得在萬俟懿出現時,把淺荷的手交付到他的手中。這是長輩的要求,也是她展現度量的時候,即使她一點度量也沒有。
她看見不如她當年出嫁時盛裝打扮卻別有一番風情的淺荷,如同自己坐在太師椅上任由親族打量、祝福,聽他們把七年前說過的話再搬出來一次,瞅著萬俟懿走過人群,來到她……不,來到淺荷的面前,她突然好希望自己不在這裡。
這景象太熟悉,挑動了她難以忘懷的記憶啊!
東菊籬幾乎忘情的凝視丈夫深邃的眼眸,無法移開,直到眼角餘光映入竄動的身影,她猛然驚覺景色依舊,人事已非。
淺荷下了太師椅,朝萬俟懿娉婷的福身,恭敬的開口,「淺荷願壯大萬俟家。」
東菊籬一愣,這是當年她被人傳頌多時、成了名言的話,如今竟有另外一個女人也說了。
「甚好。」萬俟懿扶起淺荷,黝黑的眸子在轉動間,若有似無的掃過東菊籬。
忽然,她想起前一晚他說過的話——
即使我娶了淺荷姑娘,對你的愛也不會變。
看著他們在眾人的祝福下離開正廳,走向新房,東菊籬覺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一個大洞,漸漸升起迷惘。
她……真的有辦法成為萬俟懿的唯一嗎?
第4章()
大年初一。
東菊籬起得很早,因為還沒開市,只得在府裡頭繞。
無處可去的她,最後還是回到了小憩時打盹的亭閣,因為這裡最不會有人打擾,唯一會沒事就來的,只有她和萬俟懿了。
坐在老位置上,孤枕難眠的東菊籬慢慢有了睏意。
她不懂,幾個月前萬俟懿莫名的不回房時,自己一點感覺也沒有,為何短短數月間,一切風雲變色?
她管不住自己的腦子不去猜想昨晚萬俟懿抱了淺荷沒有,明明以前總是不在意的,明明應該思考的是如何奪回他的愛,偏偏腦子好亂,而且越想越亂,理不出清晰的思緒,快被心底雜亂無章的混亂逼瘋了……
「小菊?」
煩心到閉上眼睛的東菊籬聽見思念了整晚的嗓音,忙不迭的張開眼,「懿哥……」興高采烈的呼喚到了嘴邊,在看清楚跟在他身後的淺荷時,銷聲匿跡。
她……怎麼也在?
這裡不是只有他們兩個會來的地方嗎?
「小菊?」發現妻子的失神,萬俟懿又喚了聲。
東菊籬震驚的回過神來,喉頭卻像被魚刺鯁住,再也出不了聲。
有股無解的鬱悶從昨天挖空的窟窿中緩緩的流洩出來,啃食她的理智,只能不解的凝視他們。
「夫君,菊姊似乎不喜看見我在這兒,我先行告退。」盈盈福身,淺荷輕撫著萬俟懿的手臂,得到他的眼神首肯後才離去。
東菊籬愣愣的望著他們舉止間透露出的親密,以及淺荷對萬俟懿的稱謂。
怎麼才過一晚,她便有種自己插不進他們之間的挫敗感?
是她對萬俟懿的稱呼一直都太孩子氣了嗎?還是淺荷給了他,她沒能給,也給不了的?
為何要教她看見這一幕?
「小菊,怎麼在發呆呢?」萬俟懿靠上前,打趣的問。
一股非常陌生的香味隨著他的靠近,撲鼻而來,那不是他的,也不是自己有的,該是淺荷的味道了……
「小菊?」眼看妻子沒有反應,他在她的身畔落坐,口吻帶著關心,厚掌輕輕的按上她的背部。
眼帶迷惘,東菊籬無法分辨此刻的心情,只知道有股酸楚無端的冒了出來。
「夫……懿哥,日安。」她試了幾次,原本最該輕易脫口而出的稱謂卻卡在喉頭,不上不下,也吐不出來。
忽然,她羨慕起淺荷,不過一晚的時間,就能從「公子」改口成「夫君」的泰然,而她即使擁有六年的時間,卻還是辦不到。
萬俟懿深幽的眸子在小巧的臉蛋上晃了一圈,觸及明眸之下的暗影,眼神略略沉下,「小菊昨晚沒睡好?」
東菊籬徐徐的抬起頭,對上他。
瞬間,他以為自己在妻子的臉上看見寂寞和傷心,下一刻,卻聽到她開口。
「怎麼會?懿哥知道的,我再吵也睡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