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逆轉光陰

第27頁 文 / 惜之

    那是她嗎?難以相信呵……她是那種會讓人痛苦到想去自殺的女人,怎麼可能用淚水示弱?

    在我還弄不懂她突如其來的舉動時,李鳳書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然後一連串的腳步聲隨之來到身邊,來不及回頭,李鳳書、施虞婷和幾個婢女僕婦同時趕到我面前。

    「可楠妹妹,你怎麼了?別哭、別哭,你是有孕在身的人啊!」李鳳書急問。

    「可楠姊姊,誰給你委屈受了?不怕,鳳書姊姊會給你主持公道。」施虞婷說。

    「是啊,有什麼事好好說,別哭,哭壞了身子,殿下要焦心的呀!」

    所有人七咀八舌,想從她咀裡套出什麼,而穆可楠沒出聲,只是低著頭猛掉淚水。

    她沒說話,她們便全把矛頭指向我,眼光輪番在我臉上掃過。臉上的灼熱瞬間變得滾燙,我又闖下滔天大禍了……

    「是我的錯,鳳書姊姊怎麼辦呀?太子殿下回來肯定要怪我了。」穆可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把帕子絞得死緊。

    「沒事,鳳書姊姊給你靠,有什麼委屈,妹妹我也替你出頭。」施虞婷不明就裡就忙出頭。

    由此可知,我的故事再精彩,也沒辦法把她迷進我的陣營裡來。

    交情?假的。關係?假的。怎麼說,我都是她的頭號敵人,若非我,她不會甫進門便失去寵愛,至於那些無數個針針線線的熱絡下午……瞭解了,和諧不過是表面假象。

    以此推測,即便李鳳書是大家閨秀,不能爭寵吃醋,即使面子上她處處待我優渥,我也不能認定她是真心歡迎我待在她的地盤裡。

    她們都是不得已的吧!不得已讓心頭刺插在那裡,只要一個契機,沒有人不願把我拔去。

    「我惹得嘉儀姑娘氣惱,讓她不愉快了,這本不是什麼大事,強忍下便是了,可偏偏肚裡孩子不安分,撓得我心急氣躁,姑娘不過說了幾句『兒子可以鞏固自己的後宮位子,卻鞏固不了自己在丈夫心中的份量』之類不中聽的話,我竟然動手打了人……我真該死,殿下回來肯定要……」說到這裡,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相眼一翻,暈了過去。

    她很聰明,幾句話就把我變成全民公敵。這下子,別說施虞婷,連李鳳書也要恨上我了。

    在場女子大都心知肚明,吳嘉儀沒有名分卻最得太子寵愛,她們能爭的,無非是個虛偽的名位,而孩子則是她們能爭得的最大極限。

    她們懂,吳嘉儀有常瑄護著,誰都不能私下動她;她們理解,即便痛恨吳嘉儀,也要對她表現友善,才能得到殿下的讚賞。

    一個讓人恨入骨的女人,卻不能不與之周旋,這已教人憎恨到極點,偏她還明目張膽、大刺刺挑破所有痛處,怎能不可恨?

    施虞婷的厭惡眼光我接到了,大好人李鳳書的哀怨眼光我也收下。

    很後悔,怎麼把自我提醒拋諸九霄雲外。都說了不能衝動、不讓對方抓住把柄的,結果呢?還是落人口實。

    我直挺挺站著,看穆可楠把戲演得淋漓盡致。這下子,戲碼抓在她手裡,她才是演到曲終人散的那個。

    隔幾天,阿朔回來了。

    我心虛得很,所有人都在前廳迎接他,獨獨我不敢現身。

    李鳳書仍然是大好人一枚,她讓貼身婢女來通知我阿朔回府的消息,但我很孬,沒種和穆可楠、阿朔面對面說清楚明白。

    我在屋裡來來回回,坐不安穩也站不安穩,中午吃下肚的東西扣在胃中,一陣陣發脹。

    我要告訴阿朔:「這回你得信我,穆可楠對我不懷好意,她在李鳳書和施虞婷面前演戲,把我變成頭號公敵,她絕不會輕易放過我的。」

    我還要說:「穆可楠知道我的身份,她已經向宇文謹、宇文煜透露,企圖要他們把我帶回南國,她對你謊作不知情,那只是演戲。」

    對了,最重要的是,我得告訴他:「她要我在你回來之前徹底消失,否則要拿孫子兵法對付我,我發誓,她絕對、絕對不是你看到的那種溫良恭儉的女人。」

    我模擬不下數十次對話,對著銅鏡一遍遍提醒自己,這回千萬不可以再衝動、不可以再落下把柄,不可以讓穆可楠勝過一次又一次,至少,我得在阿朔面前贏。

    然後,我坐回桌前,試著把昨日的棋局繼續完成,然而舉起白棋,在手裡揉搓老半天,卻找不到適合落點。

    好半天,一聲歎息打破屋裡的沉悶。

    心一凜,阿朔回來了。放下白棋,我轉過身。

    他的臉色不好看,進屋後並不多看我半眼,逕自走到案前坐下,握住一柄黑玉鎮紙在掌間磨蹭。

    他已經定我的罪了?或許,那些女人添油加醋,把那天的衝突做誇大描述,而他……再一次選擇相信穆可楠,不相信我?

    準備了滿肚子的解釋,在這刻半句都說不出,我靜靜望他,而他在另一聲歎息之後,抬起臉,對上我的眼。

    他在生氣,我看出來了。

    出於刺蝟的自保本能,我直覺張揚銳刺,忘記才說好的不衝動,話脫口而出──

    「你認為錯在我?」我的口氣尖銳,做錯事的人無權理直氣壯,而我沒做錯,本該理直氣壯。

    「不對,錯在可楠,她不應該打你。」

    我語頓,他的反應和我的想像落差太大,害我一時無法接口。

    他看住我,眸中混雜著一縷憂鬱與哀傷。「她很抱歉,要我同你說對不起。這樣,你滿意了嗎?」

    「我……」當然不滿意,這話怎麼可能從她咀裡說出口?「是她的錯,她說我狡獪,她……」不對,我不能說這些,再說下去,阿朔會更加認定是我的錯,穆可楠的道歉把我要說的話全弄亂了。

    「所以,她道歉。」他重申。

    「她不會道歉的……」我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

    「有,所有人都可以作證,她含著淚水同我道歉。這樣是不是可以證明了?」

    「證明什麼?」

    「證明你對她有偏見,證明你把她當成假想敵人,證明你嫉妒她腹中的孩子,證明你並不想同她和平相處。吳嘉儀,我對你真的很失望,什麼叫做『兒子可以鞏固自己的後宮位子,卻鞏固不了自己在丈夫心中的份量』?你當真吃定了我愛你,當真認定我會因此放任你驕縱、恣意妄為?」他一怒,抓起鎮紙狠狠地拍打桌子,發出砰地一聲。

    我驚愕萬分,發現自己又錯了一次。穆可楠不必告狀,就可以讓阿朔定下我的罪,難怪人人都說眼淚是女人最大的武器。

    倘若我有幾分理智,就該把來龍去脈一一向阿朔解釋清楚,不教他斷章取義、先入為主,偏偏我永遠是在迫切需要理智時任由情感支配語言,所以一錯再錯。

    「那方墨玉握在皇帝手中叫做『震山河』,握在丞相手裡叫做『佐朝鋼』,在元帥手裡叫『驚虎膽』,在官老爺手裡叫『驚堂木』,和尚手裡稱『醒木』,教書先生手裡稱『呼尺』,書生手裡叫『鎮紙』。請問它在你手裡叫什麼?」

    「你認為呢?」

    「驚堂木吧!你把我當成犯人審訊,卻不給我辯駁機會。」

    「你還有話可以反駁?好啊,說,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怎樣強詞奪理。」他咀角處扯出一道生硬的曲線。

    「我還沒發話呢,你已經認定我的話全是強詞奪理,那我說什麼不都是白說?」

    「不,可楠講的沒錯,你的確很狡獪,那麼聰明的你,肯定能找到動聽說詞說服我。來啊,我洗耳恭聽,看看你有沒有本事顛倒是非、指黑為白,能讓我轉過身去指責可楠。」

    怒氣陡然升起。還要說什麼?一開口便是顛倒是非、指黑為白,白癡才去多咀。想著,我只好恨恨背過身。我從沒這麼狼狽過,偏偏碰上他、碰上穆可楠,有再多的理兒,都得當狼狽的落水狗。

    我滿肚子冤枉,可惜坐在眼前的不是明鏡高懸的青天大老爺,我這場六月雪不下不痛快。

    「說啊,不是振振有辭嗎?我在等。」

    心苦澀得一陣痙攣,無法遏制的憤然在僨張的經脈間奔竄遊走。搖頭,指甲摳得掌心隱隱作痛,不說不說,越說越錯,整理了幾天的講稿興匆匆捧到他面前,只是一堆垃圾。

    他走到我面前,搭住我的肩,我怒氣衝天,死命瞪他。

    他深深歎氣,放下臉上的憤慨,語重心長道:「看清楚,這不是你熟悉的那個世界,你要學會入境隨俗,要學會當這個時代的女人。」

    「當這個時代的女人不難,當你的女人才難。」

    突地,他順下的兩道眉毛擰了起來。「你又要放棄了,對嗎?你以為一轉頭仍然有許多男人等在你背後?錯,宇文兄弟回南國了,三哥、九弟很清楚你是我要的女人,他們再也不會同我爭。除了我,不會再有第二個男人可以讓你選。」

    如果我認真一點,我會聽見他的無奈和力不從心,但我不夠認真,只聽得見他字面上的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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