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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文 / 秋水

    礎又,我不要見你因為我的看不見而傷心,也不願讓你見到我面對真正失明的那一日,所以離開是最好的方式。

    我不能什麼都依賴你,將來看不見的生活一定很麻煩,我必須找到一個自己可以適應的態度或是方法來繼續我看不見的日子。

    我很愛你,於是我告訴自己,要勇敢去面對未來發生的一切,然後我會學習一個人在黑暗中生活。

    若有一天,你在街上遇見我,請你記得大聲喊住我,告訴我,我很勇敢,你很為我驕傲。

    礎又,我愛你,我愛你,我真的很愛你。

    無論我走到哪裡,我都會帶著這份很愛你的心,一直愛著你。

    晴安

    他讀過信後,神情驚痛。她的眼睛……那對美麗溫柔得總像可以滴出水來的眼睛,會是一雙即將失去光明的眼睛?

    她眼睛的傷……是他第一次在醫院急診室遇見她時,提醒她記得去眼科檢查那次嗎?為何情況會糟到要面臨失明?她早知道自己的眼睛的情況了嗎?為什麼不讓他知道?憑他與醫界的關係,還怕找不到熟識又可信的眼科醫師為她診治嗎?

    手心摀住胸,信紙緊貼他熱熱的心口,他曲起長腿,面龐埋入雙腿間。

    看不見……看不見……難怪她會閉著眼睛做事,難怪她會摔了蘋果、會打破杯子,難怪一向內向害羞的她,最近對於他的索求總是配合得很……

    為什麼他沒發覺她的異樣?為什麼不更細心一點?為什麼他只能坐在這裡默默咀嚼這恍若撕裂臟腑般的疼痛?

    她一個柔弱,又將要看不見的女子,身邊帶著一個尚年幼的妹妹,要怎麼過得好?她要他如何放心?

    她難道沒想過他知道這樣的事實後,會不能接受、會比她更脆弱嗎?她莫非對他還沒有絕對的放心和信任?

    「晴安……」他驀然出聲,嗓音沉啞。「晴安……」他抬起面龐,臉頰一陣麻癢,指腹一抹,又是淚。

    「你怎麼就不能相信我會陪著你一起面對?」他粗紅著脖頸,恍若用盡全身氣力,他嘶聲啞喊:「晴安——晴安——」

    回應他的,只餘他低沉的喘息聲和淡藏的哽咽。

    第8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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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會是在哪裡,日子過得怎麼樣,人生是否要珍惜……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下了車廂,她順著雜亂無序的匆匆腳步聲,慢慢走出捷運站。

    她依著熟悉的方向,順著人群走,然後聽見了那熟悉的歌聲,那是阿琴嬸最愛的一首歌,一個已故女歌手的經典歌曲。

    將近一年,她每天早晨都會聽見它,阿琴嬸說,她怕看不見的她找不到自己的店面,所以故意把音量調大聲一些,一來可以吸引觀光人潮,二來還能讓她更有安全感。

    於是,這近一年的時間,她總是憑著這道輕柔的歌聲,走到她的小店面。而她每天這個時候,總要想起那個人。

    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她好想他。她每天早晨,都要在歌聲中想他一回。

    時間當真是匆匆流逝,她還徬徨著不知道怎麼去面臨黑暗的生活時,她看不見的日子已近一年。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晴安,你今天有比較晚厚?」她聞見了水煮花生的味道,然後是阿琴嬸說著台灣國語的宏亮聲音,她知道自己的小店到了。

    她把手杖擱在一旁,指腹摸著腕上的盲用表,她在表面上頭摸到兩個凸點,知道了時間。她笑道:「阿琴嬸,早。因為以安感冒,她早上貪睡了一下,所以我晚一班車過來。」

    她跟著從口袋裡摸出鑰匙,確定了角度後,另一手碰上鐵門上的鎖孔,她熟練地將鑰匙插入、轉動,然後抽起鑰匙,雙手一提,把鐵門往上推。

    她聽見鐵門推到底的聲音後,推開鋁門,門上掛著一串風鈴,叮噹作響,她握著手杖,走進那小小的店面。

    這一帶鄰近風景區,整條街道林立各式小吃,也有幾家飾品店,她的店面就在靠近捷運站這一端的中間位置。她還看得見時,知道這附近都是矮房子,屋齡也老舊,所以她店面的佈置便顯得重要。

    她把自己的作品擺在架上,以安的畫作就貼在牆壁上,並不華麗的佈置,但卻顯得溫馨可愛,她這家小店因此博得不少媽媽級或是少女們的青睞。

    「感冒喔,啊有沒有去看醫生?小孩子不能吃成藥,啊你知不知道?」店面在隔壁的阿琴嬸探頭過來。

    「昨天晚上帶她去看過醫生了,一般感冒而已,只是醫師有交代吃了藥會比較想睡覺。」她從角落搬了張桌子,要擺到店門口時,阿琴嬸走進來接過她手中的桌子,幫她打平在店門口。她胸口微熱,抿抿唇後道:「阿琴嬸,謝謝你,總是讓你這麼關心我們。」

    「唉唷,三八喔!講那什麼話!啊你們兩個一個看不到,一個今年才要升國小二年級,一個就像我女兒,一個就像我孫子,不關心你們要關心誰?」阿琴嬸看了她一眼,接過她從抽屜拿出來的飾品,一件一件擺上。

    「這裡的大家都是好人,房東也是好人,我遇上大家,真是我的福氣。」鄰近的攤販店家,每個人都很照顧她,房東也是將店面便宜租給她,她也許失去一雙眼睛,卻看見更多的人情味。

    她剛到這裡做生意時,眼睛尚還有視力,那時就很受大家的照顧,之後看不見了,他們對她和以安的關愛更是深濃,她知道他們憐惜她和以安……

    她記得她剛看不見的那幾天,一個人搭車過來,她以為心理準備加上她時常練習蒙著眼做事,能讓她一切順利,卻沒想到真的看不見,和那種閉著眼或是蒙著眼的感受是天差地遠。

    她在途中跌倒幾次,出了捷運站後再不能確定正確方向,她還曾無助地呆在原地,甚至是對著週遭大喊著:「有沒有人能幫我?」

    一個看不見的人,還能在乎別人的眼光嗎?她就那樣站在捷運站出口大喊著,直到有好心路人牽了她的手,聽著她的描述,領著她走到她的店面。

    「唉呀,人就是要互相……嘿,晴安,你這個熊真可愛,我那個孫女厚,很愛這個熊……什麼維尼熊哦?」阿琴嬸拿著維尼熊的串珠吊飾,愛不釋手的。

    「阿琴嬸喜歡就拿去。」

    「這樣多不好意思,啊這一個多少錢?我跟你買。」

    徐晴安搖搖頭,淡淡笑說:「不要錢。阿琴嬸你拿去,我讓你幫忙這麼多,心裡總覺得過意不去,你喜歡就拿去,這樣我心裡會好過一點。」

    「這樣厚……啊不然我拿花生跟你換好了?還是你要吃菱角?」

    她笑了聲,搖搖螓首。「前兩天你送我的那一包花生還有呢。」

    「那我就……不客氣嘍?」阿琴嬸拿著吊飾,看著那有雙柔軟澄淨的眼睛的女人。真是可惜啊,長得那麼清秀,眼睛又那麼漂亮,結果卻看不到……

    她點點頭。「真的不要客氣。」

    阿琴嬸拿著可愛吊飾走出她的店面,在門口卻又頓住回頭。「嘿,晴安吶,我忘了跟你講,前幾天有個女生來問我你是不是叫徐晴安,以前是不是美術老師?」

    聞言,她略感困惑。她沒什麼朋友,親人也沒什麼往來,何來這樣的人問起?

    「她有說她是誰嗎?」

    「沒有,我給她問,她也不跟我講,然後就走啦,這幾天也沒看到她。」

    徐晴安想了想,淡淡笑著:「阿琴嬸,謝謝你,如果對方有再出現的話,麻煩你通知我一聲。」她微微頷首,轉身走入店裡,那動作熟練平穩,不像是個看不見的人。

    她拉來椅子坐下,找出了她的串珠工具箱,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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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袍下,是男人清瘦的身形。

    穿著醫師長袍的黎礎又下了樓,他握住門把,還未推門走入前頭的診所,便先聽到一陣優美蒼涼的男聲。

    是一個已故女歌手的經典曲,縱然是數十年的老歌了,依然有許多男女歌手重新詮釋翻唱。

    他知道診所的護士們喜歡在上班時間開著音響,他從不反對,只要不影響到工作,多了音樂當背景,也能減緩患者走入時的緊張。

    不知道為什麼,他腳步未移半分,佇足傾聽那男歌手的美聲。他額際輕垂,抵在門上的玻璃,那張薄唇微微掀動了,低低的沉嗓跟著男歌手輕輕哼唱起來。

    不要什麼諾言,只要天天在一起,我不能只依靠,片片回憶活下去……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他也只在乎一個人,每天都要想上好幾回,偶爾從那些回憶片段清醒時,才覺早已是眼眶濕熱。

    有些東西學了幾十回還學不會,然而有些,是你不想學,它卻像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一樣,不必花心思學習,也能深刻熟練,那叫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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