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秋水
從她身後抱住她,他嗅聞著她的頸後。「以安睡了?」
她擱下針線,側過面容看他。「睡了,再來就要讀小學,每天都要早起,現在要讓她養成早睡的習慣。」
他吻了下她掀動的紅唇。「你還沒洗澡嗎?」她身上沒有沐浴乳的味道。
「還沒。」她搖搖頭。「我想把你的行李都整理好再去洗。」
「那就一起洗?」他溫涼的唇貼上她耳際。
他溫熱的氣息和帶著曖昧的暗示話語,讓她臉腮發熱,她想了想,緩緩點頭,小臉滾燙。
他受寵若驚,含著喜悅的低嗓微揚。「真的?」他不是沒對她提過一起洗澡,但她總是害羞推拒了,這次答應得如此乾脆,讓他驚喜莫名。
她點點頭,聲音細柔。「不過要先等我把你的行李整理好。」她將他的白袍整齊疊妥,在看見他的繡名時,想起了什麼。
「你本來姓什麼?」她後來慢慢瞭解康生醫院的院長姓黎,他們這三個被收養的兄妹才跟著姓黎。
「林。」他答得乾脆。
「礎又是你原來的名字嗎?」她指腹輕撫過那兩個藍色繡字。
「不是。」
「那……你本來叫什麼?」她抬眼看他,神情專注。
「你問這做什麼?」他面色有些古怪,眉心淡刻了淺痕。
「我想知道我這輩子最愛的男人,他曾經擁有、遭遇的一切,當然也包含他的名字啊。」她笑得好溫柔。
她這番話對他很是受用,他隨即找來紙筆,草草寫上三個字——林凌戚。
她看著他的筆跡,微微笑著。「也是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他嗤了聲,睨著她,不以為然道:「好聽?你唸唸看。」
她不覺奇怪,菱唇緩緩掀了掀。「林……凌……」戚?原來是戚,她方才沒看仔細,以為是威。
那個……她驀地咬住下唇,壓抑著笑聲。
「好不好聽?」他瞪著她那張笑得很甜,偏又隱忍得有些可憐的臉蛋。
「很有……創意啊。」她還是笑著。「是你的親生爸爸還是媽媽取的?他們是詹姆斯龐德的影迷吧?」
他捏捏她的粉腮。「我怎麼知道他們是誰的影迷,反正我現在是黎礎又。」
她笑了笑,抓住他修長的手指,握在手心玩著,「明天陪你去機場?」
「不要,我自己叫車過去就好。」他在她身側坐下。
「為什麼不要?我想陪你啊。」她緊抓著他的手指,戀戀不放。
「你中午不是還要接以安?這樣時間上太趕了。」他抽出手,把她的髮絲勾到她耳後。
她想了想,也是,送他到機場再趕回來,除非交通一路順暢,否則她確實很有可能趕不上以安的下課時間。
她垂著眼簾,盯著自己的裙面,不說話了。
「怎麼了?不開心嗎?」他凝睇她側顏。
她搖搖頭,柔嗓藏著濃濃的不捨。「我只是覺得美國好遠。」遠到他回來時,就會發現她不在了。
他笑了聲。「怎麼會?」然後他一掌搭上她秀肩,把她擁入懷裡。「你會想念我嗎?」他雙唇輕觸她的髮絲。
她把臉蛋埋得更深,雙手緊緊摟住他腰身。「嗯,我會想念你,很想念你。」
她用力呼吸,汲取他身上的暖意,還有他那一身還未進浴間所以仍殘留在身上的淡淡消毒藥水味。
認識他之前,她並不喜歡消毒藥水味,以往進出醫院的經驗告訴她,那意味著她或是以安身上又有傷口。但是遇見了這個男人後,他身上的這種氣味,卻令她安心,那會讓她覺得只要有他在,她什麼都不用怕。
可是現在,這個常帶著藥水味的偉岸身軀,將不再屬於她……
她倏然熱淚滿眶,濕了他衣裳。
感覺領口下的肌膚有些麻癢和濕潤,他輕推開她的身軀,黑目一瞠,訝道:「你——怎麼哭了?」
她搖搖頭,笑著說:「只是很捨不得你。」
他心憐又心喜,掌心輕輕捧住她的面頰,溫唇貼上她濕濕的眼皮,嘗到她鹹鹹的淚液。想念的味道,就是這樣鹹鹹的?
「就去幾天而已,我保證一定盡快回來,會開完就走,不多逗留。」他喜歡她這樣的反應,那表示她真在乎他。
徐晴安緩緩揚睫,透過水花花的眼看著他,那眼神傳遞的訊息是多情珍愛的、深刻繾綣的、留戀不捨的。「礎又,我愛你。」
他笑著。「我知道。」
「礎又,我愛你……」像是怕他沒聽清楚似的,她重複著。
「我也愛你。」他以為她想要得到他的保證。
她微抬下巴,含住他唇片。「礎又,我真的真的很愛你……」
「我也真的很愛你。」他笑了聲,順勢將她後腦壓上自己,溫舌滑入她口中。
「礎又,你要記住,我愛你……愛你……」她找到機會又是愛語不斷,哽咽說道:「我愛你……」然後,就要說再見了。
她如此多情呢喃著愛意,他再控制不住,在她耳畔低喃:「可以洗澡了。」他抱著她走進浴室。
她紅著臉,哭得淚漣漣,把他的心情弄得又痛又憐。
這一夜,她難得外放的情意和仍帶羞怯的狂野令他甚為驚喜,卻也是日後的回憶中,最令他心痛難當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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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計程車,黎礎又拉著小登機箱,大步走到診所門口。
他動作迅速地拿了鑰匙開門後,腳步匆匆,一路直奔樓上住處。
他打開門,先是在門口喚著:「晴安?」一面拖了鞋,一面進了屋裡。
「晴安?」沒有得到回應,他又喊了聲。
踏進屋裡,合上大門,他再揚聲喊了她的名。「晴安?」
不對!他在國外時,曾抽空撥了幾通電話,全是無人接聽。那個時候他便感到有些不對勁,但總是告訴自己她也許出門一下,也許睡了、也許在洗澡……但就連現在他都置身屋中了,還得不到任何回應,這是怎麼回事?
「晴安!以——」他走進她們的房裡,驚愕不已,「……安?」房裡的東西收拾得乾乾淨淨,保持她們未住進前的模樣,這是怎麼回事?
他的腳步有些雜亂,衝進自己房間,她有幾件吊掛在他衣櫃裡的衣物也全都不見了……這是表示她們離開了?為什麼?
他扶著額際,不敢相信,怎麼去參加一場會議回來後,是一室冷清迎接他?她走很久了嗎?他一飛出去她就走了嗎?為什麼要走?她不是口口聲聲說愛他?
不知道是走得急的關係,或是心痛難當,他額際淌落汗水,伸手揩去的同時,餘光掃到床頭櫃上的小檯燈下壓著一封信,和一本眼熟的冊子。
他瞪著那封信,目光在這一刻間竟是有些凌厲了,他只是瞪著信,遲遲不去拿它。
人一聲不響就離開,隨便一封信就想要打發他?
為什麼要走的那個人,總是可以這樣無牽無掛?童年母親的離去,親生妹妹的失聯,至今都讓他深感遺憾。她不是不明白他的過去,她也有類似的經歷,他以為他們最合適,那為何她還要用這種方法走出他的生命?
他雙腿一軟,坐在床沿,低垂著淡染深郁的面龐,那側影淡淡,在薄光滲入的房裡,竟有著失去依靠的徬徨和無措。
也許看來是他讓她依靠了,事實上,他不也仰賴著她的柔弱而讓自己更強大、更有價值感?
良久、良久之後,他才緩緩抬起頭顱,站起身子,走到床頭櫃前,抽出那封信和那本冊子。
他翻開冊子,映入眼底的是名男子,男子低垂著面龐,正翻閱著書本,修長的指尖還捏著書頁,身上的衣物有著清楚的繡名,他看見了「黎礎又」這三個字。
他笑了聲,眼眶卻是莫名濕潤,他接著翻了後一頁,依舊是他的素描,他再往後翻,每一頁都是他。開心的、皺眉的、看診的、翻書的……每一筆、每一畫都如此真實,她把他畫得真好。
她是什麼時候就開始做這些事了?難怪他最近常見她捧著本子,很認真在畫著什麼,而只要他表現出感興趣的模樣,她總笑著說那是她的秘密,以後再讓他看。
這就是她所謂的秘密?他閉了閉眼,已懸著多時的冰涼液體從眼梢滑下,他伸指揩了去,放下畫冊轉而拿起信封。
開了信封,拿出信紙時,長指一顫,信紙飄落地面,他低下身子撿拾的同時,坐上了冰涼的地板,那微顫的身軀朝後靠上了床緣。
他慢慢展平信紙,逐字讀著。
礎又:
對不起,用這種懦弱的方式和你道別。
我的雙眼受了傷,視網膜破孔剝離的結果,就是要面臨黑暗的世界,我沒有勇氣當你的面告訴你這件事,只能這樣安靜離開。
最近,出現了短暫失明的狀況,第一次在你家摔了一盤蘋果,第二次摔破了你最愛的杯子,我不知道如果再留下來,下一次打碎的會是什麼?
我想,也許是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