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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文 / 秋水

    她輕搖螓首,笑得含蓄。「我早過了抱洋娃娃的年紀了,沒什麼特別喜好。」

    她看著大熊。「那是一個學生家長見以安乖巧可愛,送給她的。」

    「那你喜歡什麼?」他一側眸,睇著她秀致清顏。

    「我?」她偏過臉容,困惑地迎向他的目光。

    「難道你沒特別喜歡,或是特別想要的東西?除了畫畫以外。」住進來一個多月,他見她沒什麼特別欲求,年輕女孩迷戀的偶像她不迷,衣服、化妝品、皮件等等,也不見她為自己添購,就連髮飾也是隨意一枝畫筆就成,她節儉成性,是好事一件,但年紀輕輕卻真的什麼都不感興趣,倒也乏味了些。

    她微微睜大了眼,柔眸慎重地轉了圈後,搖首笑道:「仔細想一想,還真的沒有呢。」頭一偏,她又說道:「認真說起來,我比較想要一個家,很安定祥和,很幸福美滿的家,除此之外,好像也想不出什麼了。」

    比較想要一個家,很安定祥和,幸福美滿的家——如此熟悉的想望,他最渴望的,除了能找到當年失聯的親生妹妹外,不就是這個嗎?

    從小見到別人一家子快樂出遊,或是經過哪戶人家聽到滿室歡笑聲時,他多欣羨,偏偏他的家庭給不了他這些,直到他的養父母出現,他才從他們身上得到他渴求的家庭溫暖。是該滿足了,但總有遺憾,若能尋回妹妹,那將更圓滿。

    他還想要擁有自己的家庭,和喜愛的人共組一個溫暖的巢窩,給他的孩子他從小沒有得到過的。只是,他還在尋覓,覓一個懂他知他的靈魂。

    見他黑眸直瞅著她,她被看得有些尷尬。「我好像在說天方夜譚喔。」她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帶點淡淡的心酸。

    那有些自嘲的笑意牽動他心緒,這感覺讓他胸口又燙又軟,輕喟了聲,他低喃道:「我覺得這是很樸實、很平凡的一種想望。」雖然不一定隨手可取。

    他意外有著相同靈魂的兩人,也有如此相似的渴求,他多看了她一眼,淡淡開口:「走吧,我餓了。」

    她聞言,擱下手中畫筆和擦子,急急越過他。「等我一下,我把牛奶加熱,再煎個蛋就好。」已入秋,天候涼了點,這種時節喝溫牛奶是較適宜的。

    他應了聲,隨著她轉入廚房。

    雙臂抱胸,他就這麼大方地倚在門邊,看著她冰箱和瓦斯爐前來回走動的纖麗身影——她好看多了,一個多月下來,她胖了點,那腰身仍纖瘦,卻不再是單薄得恍若紙片。

    徐晴安從冰箱裡拿出鮮奶、一顆蛋和兩根蔥。將牛奶微波後,洗淨蔥枝再切成末,她打散了蛋,加入蔥花和一點鹽巴,入平底鍋煎成金黃色。

    他不喜油煙,以前在家就極少踏進廚房,姐妹倆住進來後,這廚房開始有了油煙,他不會主動靠近,像這樣站在門邊看著她手持鍋鏟、菜刀的身影,今日是第一次,竟也覺別有一番滋味。

    她動作很迅速俐落,手中的鍋鏟像她的畫筆一樣,只需三兩下,煎好的蔥花蛋已擺上餐桌。

    拿出微波爐裡的溫牛奶,她朝他招招的手。「黎醫師,可以吃了。」

    他走近,拉開椅子坐下,黑眸直盯著面前那盤金黃色中含著脆綠珠子的煎蛋。

    「你知道我不吃蛋黃?」他眸中有著興味,探究地看著她。

    徐晴安聞言,略顯緊張。「你不是不吃完整的蛋黃嗎?」

    「完整的蛋黃我的確是不吃。」見她慌了,他竟覺欣喜,一種被在乎的滿足。

    她像鬆了口氣,微笑道:「你這樣問,我還以為是我誤會了。」她放了兩片吐司進烤麵包機。

    「你怎麼知道我不吃?」他眉目泛柔,含著笑意。

    「第一次煎了兩個荷包蛋,蛋黃你都挑出來了,後來做炒蛋或是蔥花蛋,你都吃,所以我猜你大概和以安一樣,不吃整顆完整的蛋黃。」

    「以安也不吃整顆的蛋黃?」他拿了筷子,劃開盤上那煎得微焦的蔥花蛋,放入口中咀嚼。

    「不吃的,大部分的小朋友都不喜歡吃整顆的蛋黃。」她拿出吐司,抹上事先調過的鮪魚醬,再放上另一片吐司,放到盤中推到他面前。

    他順著她收回的手指看了過去,莞爾道:「你在暗示我像小朋友?」

    「啊……咦?」她側過面容。「不,我沒有這個意思。我——」

    「不過我不喜歡吃青椒倒是真的,你以後做糖醋魚時,別放青椒,我怕那個味道。」他臉龐傾近她,低語道,那樣子像在說一件天大的秘密。

    他帶了些孩子氣的舉動讓她略感有趣,她學著他的故作神秘,輕聲道:「好,你不吃青椒,我記得了。」說完,她趕緊捧起杯子,喝了口牛奶,神情看似平常,但眼梢唇畔沾了淡淡軟意。

    他深幽的黑瞳,閃過一抹驚喜,她面對他時,已沒那麼生疏拘謹了。

    睇著她的側顏,那神情有著說不出的柔軟,他的心湖在一瞬間,像被投落了什麼,緩緩地,靜靜地,漾開了漣漪。

    徐晴安抿了抿唇,忽而想起什麼,輕噫了聲。「對了,黎醫師,這星期日我得出門,可能要麻煩你外出用餐了。」

    「你要去哪?」他語氣淡淡,仍難掩好奇。

    她能去哪?依這段日子的觀察,她並未有什麼朋友,更別說是親戚。她的活動多半是靜態的,只要手邊有筆,就是見她畫個沒停。除此之外,也不見她有什麼休閒娛樂,她就連電視也不大看。這麼樣一個女子,突然開口說要出門,他實在很有興趣一探究竟。

    「帶學生去參加寫生比賽,早上八點半開始,結束應該也過中午了。」她注視他好一會,見他沒什麼特別反應,她垂首默默進食。

    「這星期日嗎?」咬下最後一口吐司,他抽了張面紙拭淨嘴角。「我陪你們去吧。」

    「啊?」她小嘴微張,愣愣地看著他。

    「星期日我沒什麼事,出去走走也好。」說完,他轉身步出餐廳。

    也許,對她來說這不過是他隨性而起的一個決定,但他心底清楚,他想看看身後那個女人在面對他以外的人事物時,會是何種面貌。

    他看見的她,總是柔軟乖靜,笑也靦腆,哭起來亦是無聲落淚,於是他突然很想知道,一向不多話、情緒起伏不明顯的她,究竟是怎麼教導學生的?

    學生頑皮時,她也是像平常對他說話那樣,溫柔地、小小聲地、語調輕輕緩緩地責備嗎?

    學生不聽話時,她是笑著規勸?還是根本就被一群小鬼頭欺壓著?

    踩下最後一階,他在門前停下腳步。

    他笑了聲。原來,自己是這麼想要瞭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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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老虎的威力不容小覷,許是暖化因素,這幾年的冬天並不大冷,當然秋天還有三十幾度的高溫也不是新鮮事了。只是寫生比賽的地點挑在土地公廟,真累慘了坐在廟庭揮筆的那些幼稚園孩子,和走動指導的老師們。

    黎礎又坐在涼亭內,看著遠處來回穿梭在一群執畫筆的孩童間的纖秀身影。

    天氣很熱,她披在背腰的長髮已被她用鉛筆隨手一挽,盤在腦後了。

    這是他第一次接近她的專業領域,見她偶爾低首,靠在孩子背後,指頭在畫紙上比著什麼,神態溫柔地提點著,原來她教課時也如此沉靜?

    但下一刻,他推翻了這個念頭。

    一個身材壯碩的男學生跑到她身前,不知道對她說了什麼,他見她似乎不高興了,指著男學生的位子,不見溫柔笑顏。

    原來她也會生氣?這倒是罕見,他興味地直瞅著她。

    喜歡這樣盯著她瞧的次數是愈來愈多了,早已是熟年男人,也經歷過兩場愛情戰役的他,哪會不明白,她在他心裡,已有了描繪不出的感受。

    說是朋友,他不曾對哪個朋友動過照顧的念頭;說是萍水相逢,他們卻又幾度相遇。這樣的情感,最是模糊,而初時模糊的情感逐漸清晰後,不是回歸最單純的友誼,那便是更進一步的深入,成了愛情。

    他想愛她嗎?他開始認真思量了。

    每次像是這樣看著她忙碌,低垂的眉眼透著認真,神態寧靜專注,他全身血流像會在瞬間聚湧在胸口似的,把他的心口煨暖,灼熱發燙。而那番泉湧不歇的熱意教他感到滿足,得到慰籍,偏又有種渴望,一種想要走近她、想要靠近她,然後擁住她,撫摸她的長髮,摩挲她的軟頰的渴望。

    就好像今早出門前,他見她正在燙衣服,他仔細一看,她指尖輕撫過的是他的襯衫,她淡淡側顏那麼恬靜,那麼仔細,要他如何不心生軟意?如何不對她懷上眷戀的情思?

    她不特別美麗,個性柔弱又認命,偶爾也很固執,認真說來,她的條件不算出色,性子也不討喜,但他卻想要照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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