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蘇曼茵
如今回頭一想,他總算明白為什麼岳父認為璇翎是足以與他匹配、適合他的女人了。
她原是出身名門的小姐,而他,別說是收受賄賂、出入歡場了。更多更黑更髒的事都幹過,打一開始,他就是抹了滿臉髒污、在聲色酒肉中踏入官場的,為了吸納趙左相身邊的勢力,他不得不為。
他知道不知情的她看不慣自己的作為,但又對他愛恨交織,忍耐他種種行徑。
她比他想像中聰慧,行事謹慎、沉默寡言,耳傾聽、目如炬,了悟甚多卻不多嘴。
她是不會為他帶來麻煩,甚至必要時能成為他支柱的堅毅女子,看她甘願為她爹爹做的,不就很清楚了?
「將來,會有更多教你看不順眼的事……」他平心注視她的臉。「不管你看到了什麼,可以相信我嗎?」他漆黑的眸光霎時凝重,神情端正嚴肅。
這張臉真是顛倒眾生,真是好看。
璇翎癡癡望著他。他的話宛如在最深最沉的夜裡,點燃了一把焰火,溫暖了她,照亮她一直苦澀的心房。
原來她的丈夫,並非她以為的卑劣之徒,原來她的爹爹,也不是只著眼於自己的目的,全然不顧她的死活,硬將她許配給他,爹爹曾要娘親轉告她:「外頭的閒言閒語,當不得真。」她以為那只是安慰她罷了,原來,爹爹所言全是認真的……
她抬眼面對丈夫,依然是英俊如昔,依然那麼教人心動,卻又與之前截然不同。
她的目光,好像被他徹底吸引,再也移不開了——
第8章()
烏雲掩月夜深沉,已經二更天了,臥房裡燭火還亮著。
那把微弱的燭火,儼然是某人徹夜守候的倩影,教人遠遠瞧見了,便不自覺地加快腳步。
令狐雅鄘回到房裡,伸手揭開床幔,蹙起眉頭。
都什麼時辰了,璇翎還未入眠,薄薄的單衣半開半露,身上隨意披著的錦被早已滑至腰間,枕邊擱著盞小燈、一籃布料,她手裡還在縫孩子的衣裳。
「你回來了。」她朝他溫婉一笑,動手收拾針線。
「孩子又不是明天就生了,忙著弄這個做什麼呢?」
他可笑不出來。在他的視線裡,她頭低低的,烏亮光滑的長髮披垂至床面,忽隱忽現的半邊側臉在燭光下顯得過度白皙。「在等我嗎?太晚就別等。你還有孕在身。」
璇翎伸手順了順頭髮,唇角噙著微笑說道:「我平常隨時都在睡,還怕我睡不夠?」
她只是無聊罷了,盼不到他回來,翻來覆去睡不著,拿起書本又老是恍神讀不下去,索性拿起針線。
聽說朝廷近來很不平靜,左相被罷黜後,接連著幾位追隨左相的大臣也入獄了,廢後的謠言甚囂塵上。雅鄘鮮少提起外頭的事,只要她專心安胎,可要她如何不提心吊膽呢?
明白了爹爹和雅鄘的關係後,這才知道,她生平至親的男人都身處風暴之中。
「我好像一整天都在盼望這個時刻。」她彎起眼,揚起一絲淺笑,神情卻有些恍惚。「早上眼巴巴地看你走,晚上眼巴巴地等你回來,你不回來,我怎麼也合不——」
空氣浮動,暗夜裡飄來一縷淡淡的脂粉香氣,很陌生的氣味。璇翎眨眨眼,忽然忘了要說什麼,呆住了。
令狐雅鄘默默注視著她,隨後拿起她身邊的針黹籃子,放到旁邊的小桌上,接著脫下外袍,就著銅盆梳洗一番,才回到床畔。
璇翎把小燈吹滅、挪開,已翻身睡下了。
烏黑睫扇低垂,星眸半掀半掩,明淨如雪的側臉枕著一隻皓腕,因有孕略顯豐腴的嬌軀,讓她瞧起來反而更加溫潤柔美,嫵媚動人。
「日間這麼貪睡的人,晚上怎麼熬得住?」令狐雅鄘睡臥在她身旁,熱切望著她,不禁伸手摸摸她烏亮秀髮,悠長歎息。
璇翎沒睜開眼,細聲回道:「我沒熬,是真的睡不著。」
他伸手將她擁入懷裡,她便貼著他胸膛而眠,沉浸在由他身上傳來的溫暖,貪戀地依偎。
這一刻就足夠了。
她逼自己鬆開鬱結的眉心。自己對他並無所求,出閣前,她從未想過要得到什麼刻骨銘心的纏綿情愛,何況他不是已解釋過了,外頭那些荒誕風流,只是不得不為罷了,她若懂事些,便不該在乎那些風風雨雨。
至少,他在她面前總是體貼入微,這就夠了吧?
可惜理智上能這麼想,心裡卻老是沉甸甸的,連笑一笑都酸疼。
令狐雅鄘忽然翻身懸在她身上,大手捧住她後腦,她睜眼,便迎上他落下的唇。
他深深吻著她,親呢地摩挲她的唇辦,繼而探入她口中,熱烈激切地恣意翻攪,她不知所措地張嘴低喘,卻惹得他更加瘋狂。
肌膚頓時燥熱起來,她渾身軟綿綿的,被他逗得喘息不休。「別……」她略略不安,柔荑微抵住他胸膛。「萬一傷了孩子……」
「孩子?」他抬起濃濁的眼眸看她一眼,便放開她倒回床褥。難以平復的慾望仍在體內流竄,他只得強迫自己別開臉不看她。
「你不喜歡這孩子?」璇翎惴惴不安地睇著他。瞧他憂鬱的神情,似乎有什麼心事,再者,從他知道她有孕開始,對腹中的胎兒就很冷淡。
沒想到,令狐雅鄘倒是勾起唇角笑了。
「怎麼會?」他澀澀想著,若不是為了這孩子,她根本不願委身於他,說來說去,還是托了這孩子的福,不是嗎?
想是這麼想,然而胸口卻像堵著什麼,悶得他透不過氣。
他對她,幾乎毫無保留。他已把所有她想知道的全都說了,也期盼她或許會說些什麼,無論什麼都好,只要是能教他釋懷的、安心的,什麼都好。
她待他已不再冷淡,正如一般的妻子那樣,但願她主動敞開心房,竟是如此奢求嗎……
「睡吧!」他疲倦地合上眼,低語道。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佛祖誕辰,還是哪一家的名門千金要出閣?」史璇瑩頭也不抬,漫不經心問道。
金織坊的老闆娘笑瞇了眼,走到二樓窗邊往下一探。
是啊,街上不知怎的,忽然冒出一排好大的陣仗,一堆人、一堆馬,中間夾雜著幾頂官轎,還吆喝趕人,鬧得人聲鼎沸。
「好像是高官蒞臨,要在對面的酒樓宴客呢!」
「是麼?好大的官威!」史璇瑩冷冷輕嗤了聲,放下手邊的綢緞又道:「金老闆,你這些料子顏色都太艷了,沒有雅致些的嗎?」
「有!怎麼會沒有,只怕料子太素,裁起來不出色,因此才沒拿出來。二小姐,您看看這邊,肯定有您滿意的。」
「好啊!」璇瑩跟在慇勤的老闆娘身後,正要湊上去瞧,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嬌呼,丫頭咂嘴道:「耶,那不是正大姑爺嗎……他……咦……」
璇瑩好奇地回頭,只見丫頭掩著嘴,臉色是說不出的難看僵硬。
「大姑爺怎麼啦?」她蹙起了柳眉,也挪到窗邊探看。
金織坊開在大街最熱鬧的地段,對面便是京城裡名聞遐邇的百年酒樓,令狐雅鄘就站在人群之中,幾名官員圍著他,左右偎著美貌藝妓,一群人說說笑笑的,顯然正要登梯走進酒樓。
哼,還真是逍遙得意!
璇瑩一語下發,瞇起了眼,忽然一個旋身,蹬蹬蹬地飛奔下樓。丫頭在後頭呼喚也不管,她就這麼一路闖到令狐雅鄘跟前,笑盈盈地作揖。
「姐夫,好些日子沒見,真巧在這兒遇上呢!」
「史二小姐?」
令狐雅鄘訝然望著她,接著,緩緩露出一抹笑。
「什麼史二小姐,那是給外人喊的,姐夫該喊我小姨子才對!」說著,璇瑩美眸流盼,往他身邊的妓女一睞。「姑娘,可否勞煩你讓個位子,方便我和我姐夫說幾句話?」
那名妓女手裡拿著一柄桃花扇,半掩容顏,只露出一雙飽含興味的美眸,似笑非笑地瞅著她。接著,又朝雅鄘身邊另一個女子使了個眼色,兩女便雙雙起身,裊裊婷婷地走到另一頭去。
而滿場在座的,一聽到璇瑩喊出「姐夫」二字,早傻住了,又見她一副磨刀霍霍、來勢洶洶的模樣,便轉頭忙碌起來,敬酒的敬酒、吃菜的吃菜,無人敢多看他們一眼。
「姐夫,您可真懂得享福啊!」
「好說。」
「你見了我這張臉,難道一點也不覺得良心不安嗎?」
「為何不安?」
「我姐姐懷著身孕,你卻在這兒風流快活,還問為何?」
「這個嘛……」
令狐雅鄘摸摸鼻子,聳了聳肩,就算回答。
史璇瑩狠瞪著他——好啊,放著懷孕的妻子不顧,狎妓出遊,被自己的小姨子撞見了,非但沒有一絲愧色,還理所當然似的——
連她看了都這麼心痛,姐姐知道姐夫在外是這模樣,要怎麼承受呢?
令狐雅鄘不禁暗自苦笑。這妮子究竟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只是街道上偶然遇見了,便追過來替姐姐討公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