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蘇曼茵
「有時不免暗自揣想,我和他這段緣分,或許不能長久……」她恍惚喃喃道。
等她將來有孕,生下孩子,日子以後要怎麼過呢?她也不知道。
她的丈夫在她面前算得上柔情萬千,可每每從外頭返家,那脫下來的衣袍上隱隱飄散的脂粉氣味,總教她暗自酸楚。
他身邊,並非只有她一人——
思緒一轉,璇翎忽然驚呼。「對了,你可別對璇瑩說這些……」她若知道此事,心裡會不好受的。
元彬憐惜地望著她,柔聲道:「你還信不過我嗎?」
「能和我說這些的,只有表哥了。」她眼眶一紅。
「你也別太多心,等你們將來有了孩子,感覺就會踏實多了。」元彬只好如此安慰。
「是。」璇翎不願表哥擔心,便柔順地點頭附和。「應該是吧!」隔著一道曲折高牆,丫頭雙手端著托盤,正要走進園子裡,見令狐雅鄘負手站在入口處,屈膝行禮道:「少爺。」
令狐雅鄘回頭瞧了她手上的糕點一眼,隨口問:「是少夫人吩咐的?」
「是。」
他點點頭,下頷往園子裡一努。「我不想進去打擾他們兄妹閒敘,你也別提到我,知道嗎?」
「是,少爺。」丫頭乖巧地答應。
「去吧!」他擺擺手,驅走了丫頭,自己也折往書齋而去。走到半路上,忽然從天降下一抹高大的黑影。
「你要的東西已經到手了。」綺南雁揚起滿臉笑意,眉飛色舞地道。
「很好。」他面無表情點點頭。
綺南雁見他魂不守舍的,不禁咦了一聲,問道:「你打算何時動手?」
「先按著吧,時機未到。」
「啊?」綺南雁摸不著頭緒,頓時心癢癢的。說什麼時機未到?既然未到,幹麼要他動手?「喂,你都已經把狗逼急了,如不立刻動手,它便只會撲向你。」
「怕狗咬而殺狗,不是我的作風。」令狐雅鄘終於停下腳步,目光炯炯,正色盯著綺南雁。「只有當這條狗毫無用處,才是取命之時。」
「好吧好吧,我懶得管,你自己小心保重。」
綺南雁只好雙手一攤,轉身正要離去,令狐雅鄘忽然叫住他。
「南雁,陪我喝一杯吧!」他斂著臉,手中摺扇輕轉,神色教人看不出情緒。
耶?綺南雁扭過頭,大方回道:「你想上哪兒喝?」
真是稀奇,他們已經多久沒好好喝一杯了,難得他有這個興致。
「隨便。」令狐雅鄘淡漠地道。
第6章()
蛇,有蛇。
金黃耀眼的鱗甲、巨大粗厚的蛇身,草叢根本藏不了它的身子,她遠遠就發現一抹快速移動的金光從地上往她的腳下爬來,待她發現那是一條黃金巨蟒,立刻嚇得臉發白,想跑,雙腿卻彷彿生了根,根本動不了。
巨蟒很快地纏住她的腳,沿著她小腿筆直而上,接著緊緊箍住她腰身,她嚇得伸手亂揮,只見巨蟒忽然張開大口,分岔的舌尖往她雙眼撲來——
「啊——」史璇翎滿頭大汗地驚醒,才發覺那是夢。
夢好清晰,她伸手抹抹額頭上的汗水,往身旁的空位一看。身邊空蕩蕩、黑漆漆的,只有自己一個。
元彬告辭後,聽丫頭說,雅鄘晌午時和朋友出門去了,到她就寢時還未踏進家門。
現在已經是什麼時候了?
二更天?三更天?璇翎悶悶不樂地揭開床帳,睡意已被嚇跑了,她索性起身下床,燃起燭火,從書箱裡翻出一本書。
看著看著,她很快又打起盹兒,眼睛幾乎合上,孰料此時房門突然砰地發出一道悶響。緊接著有人喊道:「嫂夫人,快開門!」
那聲音低沉渾厚,似曾相識……是綺南雁?
璇翎皺眉合上書本,才要迎上前,門板卻卡地被人無聲無息地破開。綺南雁背著令狐雅鄘闖進來。
他伏在綺南雁背上動也不動,似乎早已失去意識。
璇翎頓時呆住了。她……還在夢裡嗎?夜半驚醒是假的,雅鄘受傷也是假的?
他……他怎麼會受傷?好端端的,誰要傷他?
綺南雁身手俐落地將他放在床上,披風垂落床沿,露出底下血跡斑斑的衣衫,大片血污染濕了腹部,綺南雁趕緊撕開傷口處的衣物。
傷口長約一尺、深入寸許,皮肉皆綻開,綺南雁眉宇皺得更深,臉色凝重地回頭道:「我需要針、線、乾淨的棉布、烈酒和一盆清水,快去拿來。」
「好、好……」
璇翎囁嚅著,忙不迭地答應,回過頭,翻箱倒櫃地找,越心急,手越慌。
「針……針線、紗布……」好不容易找來了,顫抖地雙手奉上。
「酒……酒和水,我這就去拿……」說完,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無法呼喚丫頭,身上就一襲睡覺穿的單薄衣裳,天黑路滑,夜風吹在身上,可她絲毫不覺得冷。
那張毫無生氣的俊臉令她心驚,血肉模糊的傷口像在凌遲她似的。
淚珠在眼眶裡打轉,她奔進廚房,隨手抓起銅盆裝了清水,挾著烈酒又匆匆往回跑,沿途冷水潑灑在裙擺上,她渾然不覺,心裡只有昏迷不醒的丈夫。
「來了。」她白著臉,把水盆和烈酒擱在綺南雁身旁。
綺南雁立即動手為令狐雅鄘清理傷口,血水很快將清水染成紅色,而傷口仍不斷滲出鮮血,綺南雁趕緊把繡針放在燭火上燒烤,接著穿起泡過烈酒的繡線,拉緊傷口,一針一針把綻開的皮膚重新縫合起來。
璇翎不禁跪倒在床邊,緊咬牙關,牢牢握住令狐雅鄘的手。
好痛……她渾身痛,望著那針頭一針針穿過他皮膚,撕心裂肺般的疼痛頓時傳遍她全身,再也感覺不到其他。
連她都痛得這樣厲害,雅鄘他……他一點知覺都沒有嗎?
為什麼?他麻木的臉容沒有任何反應,仍直挺挺地躺著,彷彿……彷彿……眼前天旋地轉,一股深沉的恐懼霎時狠狠掐住她頸項。她要失去他了嗎?
不,不會的,她抓起他的手放到唇邊,低頭吻著他的手,不斷喃喃祈禱,直到那令人發狂的酷刑結束。
綺南雁把身上僅有的金創藥全倒在他傷口上,塗了厚厚一層,最後才用紗布纏繞起來。「傷口暫時處理好了……幸好沒傷到臟器,只是失血過多。」他幫忙脫下令狐雅鄘身上髒污的衣物,並協助璇翎為他換上乾淨的衣衫。令狐雅鄘從頭到尾都陷入昏迷,只有微弱的吐息顯示他還活著。
流血似是止住了,璇翎顫抖地吁一口氣。
「應該沒事了。」綺南雁憂心忡忡的,似乎也不太有把握。
璇翎神色驚惶。「他臉色好蒼白。」
「失血太多,自然虛弱,只要能平安醒來,休養幾天就會好轉的。」
「怎麼回事?怎麼會傷這麼重呢?」是遇上搶匪?歹徒?抑或是……專程狙擊而來的殺手?
想到這兒,她不禁失神。
雅鄘近來備受榮寵,官場聲勢日隆,朝中定有不少眼紅之人吧?但只因為眼紅嫉妒,便要殺人?還是有許多她不知道的細故?
「我們……遇到襲擊。」
綺南雁沉下臉,語帶保留,顯然不欲多言。「按雅鄘的身手,其實不該受傷才對……」
事情發生得很快,但還不至於不能應變。
他和雅鄘認識多年,從小一塊兒習武,彼此默契深厚,也瞭解對方的程度。今晚,他們離開酒肆之後,一名刺客突然從巷弄中飛襲而至,他以為雅鄘有能力避開那一劍,因此先按兵不動。
沒想到,瞬間的判斷錯誤,傷害便造成了。
雅鄘受了重傷,刺客隨後死在他手上,暫且安置在暗巷裡。
「他喝了很多?」璇翎拾起衣袍,上頭除了血污,便是濃濃的酒味。
綺南雁略帶責難地凝視好友,開口道:「喝酒對雅鄘並不妨礙,主要是心神恍惚,太過沉溺於心事,完全忽略週遭變動——」
實在太不小心了,對習武之人而言,此乃大忌,何況雅鄘身邊早已危機四伏,他應該比任何人更慎重警覺才是。
但近來,他似乎正為某事分神……
綺南雁心念一動,目光不禁落在史璇翎身上。難道……是為了她?
但瞧她傷心欲絕的模樣,看不出什麼古怪啊!
他不解地搔搔頭。「嫂夫人,雅鄘就交給你了,我明日再來探望。」想不通,索性不想,他還得回去收拾善後,將刺客屍身處置妥當。
「多虧你在他身邊,否則……」璇翎淚盈盈地揖身答謝。
「不敢當,告辭了。」綺南雁抱拳回禮,轉身踏出寢房,迅速消失在黑夜裡。
有人在哭。
似曾相識的啜泣劃破一片渾沌,喚醒了他的意識。他拚命想睜開眼,尋找哭聲的來源。
是誰?哭得好傷心,壓抑的、微弱的,彷彿飽受折磨。
他很想開口叫她別哭了,哭得他心煩,那綿綿密密的呻吟啜泣,讓他的心揪成一團,喘不過氣。
接著,昏暗的光線逐漸浮現,他用盡力氣僅能微微轉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