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香奈兒
或許是老天垂憐,真讓她死裡逃生,還順利地產下孩子,甚至奇跡般遇見一名上山採藥的女大夫——常相思,不只出手相救,更好心將他們母子帶回這鄉間藥鋪收留。
半年多的觀察後,她發現常相思這位面冷心熱的女大夫,其實有著俠義心腸,更難得的是她曾在不經意間,透露自己堅信「南天齊將軍」不可能降敵叛國,對於昏君將南家滅門抄家一事十分不以為然,也讓她開始考慮向常相思坦承身份的可能。
她想報仇,卻不願讓無辜稚子跟著她涉險,她死不足惜,但怎麼也得保住南家這僅存的香火。
李總管和高壯生死未卜,她只能自立自強,假使有個能讓她安心托付幼子之人——
「相思,快開門!」當初和常相思一起救了她的安七巧,一早便在藥鋪外扯著嗓門大喊:「香濃、香濃,快來看看這個人你認不認識!」
傅香濃聽見了,臉色霎時蒼白如雪。
為什麼問她認不認識?
難道采兒的屍首終究瞞不過官兵,皇上仍派人尋來了?
她一手緊貼著自己狂跳不停的心,一手撫著頰上的刀疤,深吸口氣,試著穩住心緒。
沒事的,認得她的人不多,加上臉上這條醜惡刀疤,就算官府找上門來,只要她抵死不認——
糟了!當初被救回來時一時失防,對救命恩人道出了真姓名,加上七巧這麼一喊——
第3章(2)
叩、叩、叩!
急促敲門聲後,房外傳來了常相思的聲音。「香濃,你醒了嗎?」
「醒了。」
傅香濃打開門,明白該來的躲不過,只能堅強面對。
「快!躺回床上,把衣袖捲起。」
雖然不明白常相思用意為何,但傅香濃髮現她向來波瀾不興的美顏,此刻難得地顯露出焦慮,沒來由地覺得自己該聽命行事,便乖乖脫鞋上床。
傅香濃滿腹疑惑,因為常相思不由分說便拿起毛筆,沾著手上以青缽盛著的濃稠紅色汁液,不斷點在她露出衣裳外的手足和臉頸,那汁液還發出一股濃重腥臭味。
「我要讓你看來像是全身長滿不明膿疹的病患,無論七巧帶來的人是誰,肯定都認不出你,甚至不敢近身。」常相思越過她,抱起睡在床內側的男嬰。「預防萬一,我先將翔兒抱回我房裡,就當他是我撿到的棄嬰。你放心,我會盡全力保住他。」
傅香濃杏眼圓睜。「你、你知道我是誰?」
常相思悠然一笑。「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是永康王妃、南天齊將軍的妻子。」
傅香濃頓時怔住。
她深信自己從不曾提過半句有關身份之事,只在常相思頭一次提起南家事時一時心慌,摔碎了藥碗,可萬萬想不到眼前女子非但擁有傾國美貌、高超醫術,且心思細膩至此,竟然只憑一點蛛絲馬跡就推敲出她的身份。
「無論是矢口否認,或者放聲大笑,都好過你此刻讓人一眼看穿的驚訝。」常相思搖搖頭,娥眉輕蹙。「要瞞過別人,先要學會藏住自己所有情緒,否則——」
「相思!」
安七巧的叫喚傳來,打斷常相思的話。
「總之,沒有我的通知,你就躺在床上當個活死人,一切交由我處理。」
「相思!」在她抱著男嬰跨出門坎前,傅香濃急急喚住她。「如果我有個萬一,翔兒就托你幫我扶養成人,告訴他,他的全名叫南恆翔,他爹是萬民景仰的不敗將軍,叛國之事是奸相馮步勤和他女婿連手栽贓設陷,要他牢記為南家報仇雪冤!」
傅香濃賭了!
她賭常相思是值得信任、托付之人,賭這位小了她好幾歲,處事卻比她更鎮定沉穩的女大夫,明知她是朝廷欽犯仍敢窩藏,必然有著一副俠心義膽,絕不會貪生怕死,出賣他們母子。
何況在這緊要關頭,她也無從選擇了。
「冤冤相報何時了?」常相思感慨一歎。「不過你儘管放心,我無意婚嫁,幫你扶養翔兒長大也未嘗不可,只是屆時他若無能耐,比起為死去之人報仇,我寧可讓他為自己而活。」
不等傅香濃回應,她說完便抱著男嬰快步離去。
傅香濃怔忡片刻,細細咀嚼完常相思言下之意,明白她會將翔兒的幸福置於家仇之前,這才緩緩浮現一抹笑意。
畢竟身為一位母親,孩子過得平安、幸福才是首要,家仇報不報也是其次了……
傅香濃躺在床上等了一會兒,沒有官兵破門而入,倒是相思去而復返,說是安七巧在城裡救了一位拿著畫像尋人的落魄男子,趁著對方目前昏迷未醒,要她去認認究竟是敵是友,因為那畫像中的女子…似乎是她。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進入藥鋪,傅香濃屏息走近那名躺在榻上、衣著襤褸的瘦削男子——
「高壯!」
一瞧清那張憔悴、狼狽的容顏,再看他空蕩蕩的左袖,傅香濃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不必問也知道他的左臂是為何而斷,又是吃了多少苦才尋來此地。
「相思,請你一定要救活他!」
高壯的忠心讓傅香濃感動不已,便向常相思下跪求助。
「要用上再昂貴的藥材都沒關係,請你務必要讓他恢復健康。」
「知道了。」
常相思扶起她,一口允諾,立即為高壯把脈診視。
「七巧,謝謝你救了他。」傅香濃轉身向安七巧道謝。
「沒什麼,不過是舉手之勞。」安七巧爽朗一笑。「不過,看你那麼緊張,這人究竟是你的誰?」
「他——是我妹婿。」她打心底將采兒認為親妹,說高壯是她妹婿也不算說謊吧?
「那你妹妹——」
「七巧,請你幫我汲水煎藥。」
常相思忽然打斷她的問話,還快手抓了半夏、竹瀝、石菖蒲等藥材,塞進藥壺裡遞給她。
「好。」
熱心的安七巧沒多問,拿了藥壺便離開,傅香濃心裡明白常相思是故意將人支開,免得她被問得不知該如何以對。
「他的未婚妻……為了做我的替死鬼而自盡。」傅香濃望著高壯,滿心愧疚。「他的左臂,應該也是為了幫我擋住盜匪追殺時被砍斷的。」
常相思手下銀針一頓。
傅香濃慨然長歎。「為了我肩上所扛的人命,仇,還是非報不可。」
「嗯。」
「但是誠如你所言,我也不想讓翔兒捲入仇恨之中,所以家仇由我一肩扛起,成與不成,都到我為止。」
「嗯。」
「翔兒就拜託你了。」
「嗯。」
「你真的願意?」傅香濃凝視著她冷凝美顏,淒然地笑。「我打算走的是一條不歸路,無論成功與否,恐怕都無法接迴翔兒,帶著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只怕你真的很難出嫁——」
「我只想一生習醫濟世,根本不願婚嫁,被秦家退婚之後,這念頭更加根深柢固,無論有沒有翔兒,我都不會成婚。」
常相思淡淡說著,手上忙著用桑皮紙和藥捲成艾條,為高壯施起雀啄灸。
「身為大夫,我只懂救人,不能害人,報仇之事即便能幫我也不願意。至於翔兒,我答應會將他視如己出,你什麼時候想來接回他都行,就算不回來,我也會把他扶養成人,讓他傳承南家香火——你別再跪、也別說謝,怪彆扭的。」
傅香濃連忙直起身子。「相思,能結識你,真是我和翔兒的福氣。」
「我只是不忍忠良絕後,什麼都別多說了。」
傅香濃點點頭,不再多言。
既然翔兒安全無虞,等高壯病癒,她就能放手一搏了……
第4章()
六年後
傳說,燒成廢墟的永康王府,夜夜都會傳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子哭聲。
打更人信誓旦旦,說不止一次見過鬼火飄飄,更有不信邪的小伙子夜探鬼宅,結果被白衣女鬼嚇得魂不附體,到城隍廟收驚幾次才回神,連官府派來將王府夷為平地的工人,也接二連三地出了意外,付出再高的工錢也沒人敢靠近王府一步,只好不了了之。
鬧鬼的傳聞繪聲繪影,都說那是年輕貌美的永康王妃一縷幽魂徘徊在王府不去,死不瞑目,癡癡等著她夫君魂魄歸來……
這夜,一條頎長人影無聲踏入永康王府,步至早已荒蕪的後花園裡。一個時辰過去了,他卻動也不動,像在等些什麼,遲遲不肯離去。
「香濃,為什麼你不出來見我一面?」
南天齊低喃,撫著院中當年為了聊慰愛妻鄉愁,刻意由她故居移植而來的柳樹。
當年他一時輕忽,沒料到副將竟會窩裡反,將他的奇襲之計告知敵營,他所帶的一隊精兵被盡數殲滅,自己也身受重傷,若非巧遇定遠王世子左永璇出手相助,恐怕他早已過了奈何橋!
可他怎麼也想不到,昏迷十日後醒來,他竟成了通敵叛國、已被處死的逆賊,昏君更是聽信讒言,不經查證、不看他過往功跡,立即判了他抄家滅門之罪,讓他一夕之間失去所有至愛親人。
為了報仇,他傷癒後改名「齊天」,遠走關外,靠著左永璇的資助和自己拚了命的努力,僅僅五年便掌控了關外畜牧命脈,成了漠北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