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夏晴風
於是,她陪他用餐,兩人默默欣賞夜景,偶爾穿插一兩句無意義的閒聊。
他們並肩同坐了一個半小時,她竟覺得時間太匆匆,然後,他默默地握住她的手不動。
當時,她有剎那屏住了呼吸,腦袋中理智與情感發生第一次大戰,理智命令她抽回手,她曉得靳宇觀在等她決定。然而,她的情感告訴她,她的手想留在他掌心裡,想回握他,給他一點溫熱,溫暖他冰冷孤單的靈魂。
一分鐘過去,她的掙扎結束,她選擇……回握他的手。
片刻,他望向她,笑得很淡,低聲道:「我送你回家。」
車子停在她家門口時,他在開門讓她下車前對她說:「我想吻你。」
他靜靜地等著她的反應,車內的電子時鐘,分鐘數從五變成六,再從六變成了七,他等足了兩分鐘。
沒聽見她說「不」,他倏地俯過身來,深深吻住她。
比起化裝舞會那晚的吻,今晚的吻,更像是他在她身上宣誓,充滿了濃烈的佔領與掠奪,更有她參不透的激狂……
當她回過神時,電子時鐘的分鐘數已經變成十二,他足足吻了她五分鐘。而他的手,仍放肆地貼住她的胸,令她的身體被激情喚醒,微微疼痛著。
「晚安。」他終於把手挪開,卻是移到她的唇瓣撫摸著,用毫無歉意的語氣對她說:「對不起,言禹楓,我一定要得到你。」
她不懂他的「對不起」,卻覺得自己像枚他通往勝利的勳章,令他誓在必得。
再次,寒涼從背脊竄上來,她彷彿是被惡魔盯上的祭品,注定要被抓上祭壇。
下車前,他突然自皮夾拿了三萬塊現金給她。
才剛結束熱吻,手裡就被塞進一把現鈔,那滋味,不是很好。
但她還沒開口,就聽見他用實際的口吻說:「說好三萬塊買你攤位上的全部東西,跟我們的吻無關。」
她歎了口氣,領悟到在他面前,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那雙眼,有洞悉她的魔力。
既然他意志堅定地說了數次他一定要得到她,她啊,乾脆掙扎也不必,直接投降算了。
拿著那把三萬塊現鈔,言禹楓什麼也沒說,下了他的車子,快步進屋。
此刻,她洗完澡,坐在梳妝鏡前回想跟他之間發生的一切,頓時發覺自己的心軟弱無力,完全無法抵抗他強勢的佔領……
這一晚,言禹楓跟靳宇觀,在各自的天地裡,都失眠了。
第3章(2)
KTV包廂裡,一首《你把我灌醉》七零八落地透過麥克風傳開,坐在點歌面板前的言禹楓嘴角憋著笑,滿眼興味地聽著原本該是深情又動聽的歌唱落最後一個音符。
她很給面子的拍手鼓掌,倒是斯文的靳宇暘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對不起,折磨你的耳朵了。」他無意識地推推鼻粱上的無框眼鏡。
「你的確是五音不全,我原本以為你只是說客氣話。」言禹楓聲音軟軟,忍著笑,如果不是怕傷他自尊,她早就哈哈大笑了。
他那首《你把我灌醉》五音不全的娛樂版本,愉悅了她的心情,沒想到書卷味重的他,唱起情歌這樣有笑果。
「呃……」靳宇暘尷尬應了聲,不知該接什麼話,他放下麥克風,替她倒一杯服務生送進來的澎大海。「我其實不會唱歌。」倒好熱飲,他將杯子推至她面前。
「現在我知道你有多不會唱歌了。」她微笑,聲音還是柔柔軟軟的。
言禹楓點的歌開始播放,她拿起麥克風開心唱起來,那是首輕快歌曲——《姊姊妹妹站起來》。
靳宇暘被她清亮有力的歌聲驚得呆了。比起她柔軟的說話語調,這等歌聲簡直可比嘶吼!
她坐在沙發上,身體隨樂音輕快搖擺,臉上漾著愉快的笑,那雙眼晶瑩水亮地盯住面前的大螢幕,靈動的模樣讓他整個看癡。
他一直以為她溫柔脆弱,沒想到她竟然有如此活潑的模樣,他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歌曲結束還是久久回不了神。
言禹楓的神情有抹調皮,她端起澎大海潤潤喉,許久等不到靳宇暘回神,她才出聲,「靳同學?嗨?回來地球嘍。」她伸手在他面前揮舞。
「對不起,你讓我太驚訝了,我一直以為你……」他尷尬一笑,沒說完話。
「以為我怎麼樣?」她追問,又回到柔軟的說話語調。
靳宇暘困惑了,瞧了她半晌,才含蓄說:「你似乎可靜可動,可以活潑,也可以溫婉。」
「有人說過我有雙重人格,其實,你也這樣覺得吧?」她調皮地問。
「呃……是不至於到雙重人格,但似乎有點接近……唉,對不起,我不太會說話。」他懊惱自己拙口笨舌。
「是我太壞,故意捉弄你。」言禹楓收斂調皮,神色轉為認真,「從進包廂到現在,你跟我說了三次對不起。靳同學,跟你哥哥比起來,你是個好人。」
靳宇暘聞言,臉上的呆愣、驚訝、尷尬全在瞬間散去,他神情黯下,替自己倒了澎大海,一口氣喝下半杯。「你跟我哥……」提起同父異母的哥哥,他心情沉重,以至於話僅問一半。
「我今天出來,是想正式跟你說聲謝謝。」她聲音一貫的溫軟。
「謝謝?謝什麼?」他被謝得一頭霧水。
「謝謝你,沒跟我爸爸說實話:謝謝你,舞會那天幫我騙他,我是因為頭痛才先回家。我知道你看見我跟你哥跳舞,也知道你看見……」言禹楓聳聳肩,淡笑著說:「我可以恐嚇我的繼母、繼姊們,讓她們不漏口風,但不能恐嚇你,禁止你說出事實。那天,我其實很擔心我爸從你那裡知道真相,沒想到回來時他說,你告訴他我人不舒服,先讓司機送我回家。謝謝你幫我。」
言禹楓又一次成功的讓靳宇暘驚訝到目瞪口呆。恐嚇?
她會恐嚇她繼母、繼姐們?
所以,她根本不是被欺壓的柔弱灰姑娘?
他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你恐嚇你繼母、繼姐們?」他一定是聽錯了吧。
她吐口氣,甜軟地笑了開,輕聲說:「對。她們的弱點在我手上,所以我能恐嚇她們,讓她們絕對不敢告訴我爸,我那天是跟靳宇觀跳舞,不是跟你散步。」
「但我以為她們欺負你……」靳宇暘滿臉困惑,想不通。
「是,她們確實是欺負我,欺負我就是她們的弱點啊,因為只要我告訴我爸,她們就完蛋了。我就是一張王牌,能把她們吃死的王牌。」
詭異的邏輯,讓他呆得很徹底。
言禹楓見他像是驚嚇過度,聲音更輕了,「你還好吧?」
「我……不懂你。」他挫敗地說。發明綠能商品拿下國際大賞獎,都比不上理解眼前的女人困難。
「她們之所以能欺負我,是因為我願意讓她們欺負,我不在乎她們,但我愛我爸爸,希望他能幸福。我繼母對我不好,但對我爸爸很好,這點,讓我願意忍受繼母與兩個繼姐的欺負。」
她解釋著,不過靳宇暘仍面露困惑。
言禹楓只好又說:「你以為的我,不是真正的我。為了達到目的,我會找出別人的弱點施以恐嚇,這才是真正的我。我不是心地善良的灰姑娘,我是披著綿羊皮的狼。」
披著綿羊皮的狼?
靳宇暘像是上了一堂震撼課,重新認識言禹楓。
他一直以為她良善可欺,所以好喜歡那個柔弱的她。
但真正的她,會恐嚇別人然後坦蕩地承認,承認她不是灰姑娘,她真正的面貌是會算計的狼。
這個言禹楓,讓他震懾又心動,當她用甜柔聲音說出她是披著綿羊皮的狼時,他感覺自己心臟跳動的鼓噪聲幾乎要穿破耳膜,他對她更著迷了。
「知道我的真面目,你應該不喜歡我了吧。」她又接著笑說。
「不,你懂得保護自己,這樣很好。」他說詞含蓄。
他的回答,讓她愣了愣,然後猶豫地說:「靳同學,我……」
「你可以叫我宇暘,一直喊我靳同學很見外。」
「宇暘,」她順他的意,「我喜歡上你哥哥了。」毫不拐彎抹角的說了。
她是個誠實的人,至少面對自己,她願意誠實。
當靳宇觀出現在她面前的那一瞬,她的世界就被改變了。
她討厭他對週遭人事的嘲諷態度,卻更忍不住心疼那個隱藏在嘲諷底下、分明脆弱的他。
他找上她,強勢地約她晚餐。
他們之間交談不多,但好像有根隱形絲線聯繫著彼此。
他看穿她表相下的精明,她則理解他不想被察覺的脆弱。
在貓空茶館裡,對著大片台北盆地的璀璨夜景,靳宇觀一徑低頭沉默用著他的晚餐,她從他的側臉,看見一股沉鬱的落寞,在餐具交相使用的碰撞聲中,那細碎的聲音、他緩慢的動作,令她不禁推敲他總是一個人用餐。
也許,從他還是小男孩的時候,他就是一個人了。
靳宇觀身上的孤寂味太濃,濃得她完全沒辦法漠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