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我家冬官

第37頁 文 / 衛小游

    而冬官府昔日上司尚在遠地未歸,即使歸來,也只會想盡速擺脫他這燙手山芋吧!

    那麼,她呢?

    他曾以為,即使世人都背棄了他,這世上還會有一個傻瓜肯相信他。

    如今冉小雪那個傻瓜也已經清醒了,不再那麼傻了麼?

    是總算看清楚他是一個什麼樣卑鄙的人,根本不值得她多費心吧!

    一個月了,他被囚在廷獄裡已經一個月。

    皇朝刑律不興刑求那套。冉重想治他,只要他咬牙不認,一時半刻也只能把他囚在這裡,等著他意志消磨殆盡,自動認罪為止。

    可惜他並不打算坐以待斃。

    他固然違反了考紀,但他沒有殺害堂弟。叔父霸佔他父家產,如今還指控他殺人,他如何擔當得起。

    他父也是皇朝子民,何以他不能是皇朝百姓?

    這國家以落地為籍,倘若不能有他容身之地,那麼,是這國家負他……

    「履霜。」

    石履霜猛然睜開眼睛瞪著來人。囚室深黑,透過來人手上的火把,才有辦法看清她面貌。

    他愕然。「葛溯洄?」

    「不只我,孟荻也來了。」正是當年榜眼女相公孟荻。如今她在夏官府任職,雖是文弱女子,卻是謀略能手。

    「還有我呢。」高頡笑嘻嘻從後方探出臉來。「瞧,麟德二年登科的三鼎甲全到齊了!還是獄中相聚首,日後傳出去會成為美談吧。」

    「就你們三個?」石履霜不改傲氣地問。瞧他們改換布衣,想是偷偷賄賂獄卒才進得來。話說回來,如果獄卒這麼好賄賂,怎就沒別的人來探監?

    「就我們三個,還不夠麼?」高頡笑問。「還是說,履霜想見誰,我替你找去。」

    石履霜冷哼一聲。「來這裡不怕被我牽累?還是快走吧。」

    「是有點怕,」葛溯洄說:「然而……」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孟荻接續道。「我們不會再來第二次,今日別後,石郎是生是死,都與我們無涉。」

    「我好奇的是……」高頡打岔問道:「履霜你真的字履霜麼?」

    他與同年同月同日、唯有時辰不同早晚的堂弟共用一個身份十餘年,如果他不是石履霜,他還真不知道自己是誰。尤其這些年來,他早已當自己就是石履霜了。

    「別說廢話,」葛溯洄瞪高頡一眼,隨即道:「我們不能待太久,能力也有限。在我們能力之內;有什麼可以幫上忙的,履霜就開口吧!除非你想坐以待斃,那又另當別論。」

    以過往對他的認識,葛溯洄相信石履霜不會要求他們做出超過自己能力的事。他一向有分寸。

    石履霜想見冉小雪,可又不想在牢獄裡見她。他已經一個月沒沐浴,頭髮也沒洗,全身髒臭得很,他不想在他最狼狽的時候見到她,不想老是被當成折翼的鷹,要她看顧照應。

    要見,也是等他出去以後。

    他斟酌著,道:「那就麻煩三位,替我傳唱一首詩吧。」

    孟荻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石履霜,「這詩可以助你脫困?」

    石履霜說:「運氣夠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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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看啦,眼前的黍米生長得多麼茂盛!那初生的黍稷都長出了幼苗。我的步伐是如此緩慢,我的內心是如此不安。瞭解我的人,知道我心中的煩憂;不瞭解我的人,還以為我苦苦追求著什麼!遙遠的蒼天啊,這到底是誰造成的呢?)」

    一名身穿華貴帝服的女孩站在花園裡,搖頭晃腦唱著詩。正是皇朝帝王宋麒麟。

    「咦!麒麟開始讀詩啦,是太師規定的功課?」年輕女子笑問。

    「保保沒聽說麼?」少帝麒麟年方十歲,她雙眸燦如星,玩笑地道:「最近這首詩可流行著呢。」

    「哦?」太保有些懷疑。「這詩不能亂唱的,麒麟是從哪聽來的?」

    《黍離》是一首亡國詩,宮裡頭沒有人敢唱吧!

    「宮裡自然沒人敢唱,」麒麟笑道:「我從民間聽來的。」

    太保挑起眉,作勢轉身要走。「誰那麼大膽子竟敢唱亡國詩?我告訴太傅,讓他查辦去。」

    「保保別!」麒麟趕緊拉住太保衣袖。「不必為這點小事驚動太傅。」

    「這可不是小事,麒麟。」太保難得嚴正地說:「你是皇朝帝王。帝京是天子腳下踩著的土地,在你腳下唱亡國詩,肯定別有目的。萬一若是有人想借此顛覆朝廷——」

    「沒那麼嚴重啦,保保。」麒麟笑說:「頂多只是臣子在表明對我這君王的不滿罷了,還不到顛覆朝廷那程度。」

    「哦?怎麼說?」

    「我想了想,總覺得那石履霜該是在暗示我,如今他這處境,是我這帝王造成的。聽說他因為出生時生於邊界,依皇朝律,變成了無籍之人;而他入京科考時又被耽誤一年,也是因為我這幼主即位,國家不安定的緣故。」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太保說:「石履霜遭遇固然令人同情,但他違律在先,麒麟不可同情他,否則日後科考人人冒名頂替,規矩茫然無存,國家會大亂的。」

    「也是。」麒麟摸摸臉,臉上還有一抹稚氣。「可是鄉試、州試不都是由他去考的麼?嚴格來說,青州衙發給他的那份赤牒,原本就是他自己考來的呀,這樣可以算是冒名頂替麼?」

    根據天官長的陳述,石履霜並沒有殺人取牒,那石生是病死的;這事,御史台也已經知道了。

    那冉小雪特地向朝廷告了假,遠赴青州,找來當時為石生治病的大夫當證人,證明石履霜並未殺人奪牒,鐵證如山,就連冉重也沒話說。

    這事難辦,唯獨難在她這君王身上。畢竟,以石履霜的情況,到底要不要當成欺君來辦,恐怕還得由她這君王來認定。

    雖說,她也不以為石履霜欺君就是。

    他憑真才實學狀元及第,靠的是實力,不是欺瞞。

    她有點想就這麼算了,放他一馬吧;但保保說的也沒錯,有些規矩是不能破壞的。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是吧?

    沉吟好半響,麒麟負手身後,決定道:「今天午膳吃魚好麼,保保?」

    太保笑應:「當然好。但是,石履霜呢?」

    「傳旨下去,讓那群還想困著人家的朝臣們趕快把這事做個了結。保保不是才提醒我,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麼?既然如此,依皇朝律,該怎麼判,就怎麼判吧。」

    「這是個好決定,陛下聖明。」一道醇厚男聲忽自身後出現。

    麒麟轉過身去看著來人,小手先是握了握拳,隨後露出一抹笑容道:「跟聖明無關,也許我只是想讓太傅誇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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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麟德五年,石履霜以身份不實被革職功名,貶為庶人。

    未以欺君論罪殺頭,已是天大的恩惠。

    他走出廷獄,京城百姓夾道圍觀,奚落之聲不絕於耳。

    六年前,他在這條長街上度過幾乎絕望的一段日子。是冉小雪救了他。

    六年後,他再度由天上被打回人間,同樣無處可去;然而這一次,他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那樣好運。

    這樁彈劾案,三司會審三個月之久,這段日子裡,冉小雪音訊全無,料想是知道他的事情後,發現遇人不淑,趕緊聰明地跑遠了吧?

    忍不住想起過去,在瑤州……那時他曾忍不住以為,也許他們之間會有希望……他曾猶豫過是否要對她吐露實情,然而又怕一旦事情揭露,會像現在這樣……像現在這樣,徹底失去她……

    感覺天好黑,是入夜了麼?

    一陣天旋地轉,石履霜因久被囚禁,體力終於不支,暈厥在地——

    「快讓開!」

    恍惚間,彷彿聽見有個人說。

    「快讓開啊!他昏倒了。啊,別踩到他!不然我叫御史台彈劾你!」

    仍是恍惚間,感覺他的身體被人騰空架起,再一瞬間,他的臉埋進一副柔軟的胸懷中;然後,他墜進了無盡的黑暗,再也無法知覺。

    「尉蘭你來駕車,行麼?」

    紀尉蘭手執韁繩,回頭看著車廂裡的好友,擰眉道:「不行也得行啊,可這次不能帶去我家喔。我再不愛惜閨譽,怕就要找不到好對象了。」過去一定是因為太不愛惜名聲,才會到現在還無良配。哪有不仕之女像她這麼晚婚,年逾雙十還未出嫁的,說出去會被人笑死。

    聞言,冉小雪嗆咳了聲,不知道要不要提醒好友,她不是沒有良配,只是一直礙於介意的年齡問題,怕被外人說是老少配,不想承認那段感情罷了。

    然而眼前還是先解決履霜的問題要緊。想想,冉小雪決定道:「沒關係,帶他去旅棧好了。」只要付得出租金,能安置他就好,閒言閒語她從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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