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衛小游
眾人不禁失笑,但礙於上司在此,不敢放肆,只好掩嘴偷偷笑著。
揉著疼痛的發頂站到前頭來,冉小雪微瞇起眼,一時看不清來者是哪位大人,她眨了眨眼,不好意思地瞅著吏部卿道:「大人,小雪在此。」
皇朝男性以字行於世,有些人會在讀書時便取好字,以便稱呼。
有別於皇朝男性,皇朝女性的字,一般多在十八歲成年後才由父母賜與,倘若女子早婚,則由丈夫取字,這是約定俗成的慣例了。
冉小雪雖然已是待選官員,但她未滿十八,又是未婚女性,所以還沒有字,是以僅以其名行於世,自稱「小雪」。
樂采瞧見她衣發上灰塵,溫和地問:「到現在還是不習慣被稱為『冉待選』麼?」否則方才喚她時怎沒反應?
聽見他聲音,才認出原來是吏部卿。
瞧她這眼力!小雪嘿聲一笑,不好意思說自己入天官府待選三個月了,竟然還沒適應環境。
本想問問她在公文署這裡學習得如何,但見她屢屢瞇起眼睛,像是視力不好的人欲穿針線那樣,轉念一想,樂采忽道:「劉府士。」
站在吏部卿身邊的官員連忙答聲。
樂采有一雙溫和的眼眸,但此時看人的目光卻不是非常可親。
他看著劉府士道:「大約半個月前,有份關於京川治水的公文送來這裡抄寫,天官長讓我過來時,順便問問。」
劉府士立即答道:「抄寫公文的工作都是待選官員負責的。」
樂采當然知道。「不知那份公文是由哪一位待選負責抄寫的呢?」
「回稟大人,是冉待選負責的。」劉府士道。
「那份公文出問題了,你知道麼?」樂采道。
聞言,劉府士詫異道:「出問題?」他轉頭看向冉小雪。「冉待選,你還不快來看看是什麼問題!」一句話便將責任全推給抄寫的人。
冉小雪聞言,也是有點訝異。她還記得那份公文的內容,因此連忙拱手問道:「敢問大人那份公文是哪裡出了問題?若錯在小雪,小雪理當負責。」
不自稱「下官」,是因為她根本還沒有正式官職。
樂采語氣忽轉嚴厲地說:「那份公文抄錯了一行字,導致現在冬官府那裡拿著公文抄本來天官府,說朝廷決議的動工時間不對,真要照決議去做會出岔子。」
他看著冉小雪,思慮片刻又道:「冉待選,日後你若有機會授官就會知道,朝廷的每一項命令都必須準確地傳達給各部各府,只要當中有一個疏漏,可能就會造成無法彌補的遺憾。抄寫公文也許不怎麼有趣,但希望你並非抱著敷衍的心態在做這件事。」
冉小雪一邊聽著上司的教訓,一邊努力回想當時她抄寫那份公文時的情況。
他們這批新科進士,在三個月前由天官府打散,分派在各部裡見習,只有她被分派到天官府公文署裡整理全國的公文。
冉驚蟄知道她被派進公文署裡時,還嚷:「完了完了,被分到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是要怎麼表現給別人看啊!」待選這種事是很現實的,沒有好的表現,根本不可能被上級選上,待選之路遙遙無期啊。
「姐姐莫憂,我把公文抄寫得漂亮一點。」當時小雪曾那樣說,一點都不以為意。
「笨蛋小雪,」冉驚蟄歎道:「公文就是公文,你抄寫得再好都沒用。」
即使如此,冉小雪還是努力把事情做好。
其實公文署裡不是只有她一名待選,但其他幾位待選官員都是比她早登科的進士,甚至是跟姐姐冉驚蟄同年登第的呢。姐姐待選不到一年就被選入春官府,不知道姐姐這些仍在待選的同年心裡作何感想?
入署那天,劉府士便將工作交代給她,從此開始了她沒日沒夜的抄寫生涯。
每一份公文都得謄寫三份,一分送到邸報館,一份送到史館,一份則留存天官府,逐一分類歸檔。但公文多到好似永遠抄不完,工作十分繁重。
小雪每天抄著來自全國各地的陳情、看著大臣的決議,甚至宰相與陛下批閱的文字……有時看得太過入神,耽誤了時間,只好在夜裡就著微弱的燭光繼續抄寫。
然而署裡都是書簡,若不慎走火,後果不堪設想。
因此當值的官員每一晚只配給一支指頭粗的蠟燭,用完不補,就是要夜值的官員們小心用火。
有時夜裡宿值,有月光時,捨不得點燭,她便偷偷打開窗子,讓月光照進署內一隅。好在時值夏季,入夜後只是微涼,不冷,只怕入冬後天寒地凍,在不方便用火的情況下會冷到打哆嗦。
抄寫那份公文時,她到底在做什麼?怎麼會抄錯一行字?
她每回要將公文歸檔時,都會再三核對過一次文字,檢查有無錯誤的啊,怎麼會……啊,那天是滿月吧?輪到她宿值,她沒點燭,將桌子挪到窗邊,就著月光謄抄。是不小心看漏了麼?
既是她的錯,只能怪自己不夠謹慎。
聽著吏部卿的教訓,冉小雪認錯:「對不起,是小雪抄寫時走了神,請大人責罰。」
樂采看著垂首認錯的冉小雪,又暼了眼在一旁看好戲的其他待選官員,微抿唇,道:「是該責罰。從今天起,你白天在公文署裡繼續原來的工作,下值後就到我廳署來,我另有工作交給你。」
言下之意,是要她一個人做兩人份的工作。其他人聽了,只道樂采罰得合理,卻不知他心裡另有計量。
「你先把原先那份公文找出來,重新抄寫無誤後,親自送到我廳署來。」交代完畢,樂采又轉對其他待選官員說了幾句話,大抵是問在此工作有何收穫、有何意見一類的。
天官府吏部卿職掌待選官員的考核,是以眾人無不謹慎回答。
樂采離開後,劉府士便對冉小雪道:「冉待選,這回重新抄寫,你眼睛可得睜大點,別再抄錯了。」
一句不提何以冉小雪的公文會多到抄不完,甚至必須利用晚上來抄寫的事。
劉府士掌管公文署,自然知道有些人因為見冉小雪新來,又有些迷糊,經常將自己抄不完的公文偷偷放進她的公文籃裡。
也不知冉小雪發現沒有,每天仍還是會將自己籃子裡的公文抄完才下值,久而久之,她的工作量幾乎是其他人的兩、三倍。
甚至三天才輪一次的夜值,也因為她工作都是做不完,最後乾脆天天留到深夜,以官署為家了。
將這些事情看在眼裡的劉府士並不打算提醒任何人。
入府待選,本來就是各憑本事,冉小雪天性糊塗,就是吃了悶虧,也是她自己該受的。
「是,我會小心。」說罷,冉小雪便回頭去找那份公文了。
劉府士也離開後,身後喃喃私語再起——
「噯,這執馬首的傢伙真可悲。」
「會不會就是因為替人執了馬首,所以好運都過到別人身上去了?比如說那狀元郎石履霜……噯,聽說他在春官府那裡可是備受賞識咧……」
聞言,冉小雪抱著書簡的雙手不禁一顫,微微吐了口氣,安心了。
履霜過得很好,沒被厄運牽連,她安心了。
那天下值後,她匆匆趕到吏部卿的廳署。
樂采不在,裡頭的一位官員拿了一把掃帚給她,交代說:「大人讓你掃地。」
被罰掃地一事後來也成了別人的話柄。
可那晚卻是小雪待選以來,頭一遭沒在深夜裡還留在署內抄公文。
其實,她知道自己為什麼老是抄不完公文。
只是要她當著那些待選的面揭出這些事,那些人會很尷尬吧?又不是日後都不相見了,小雪寬厚地想,還不如把力氣拿來多抄幾份公文,也算是增長見識呢。
公文署裡可以看到來自全國各地的陳情與需要;京畿以外,全國十九州分由帝王親自任命的州牧治理,各地有各地不同的問題。她自小備受家人保護,不曾去過京城以外的地方,有時看著這些公文,她便想:這個地方較為乾旱,可以在水源處多設幾座坎井,將水儲存在不易蒸散的地底下;那個地方林地廣闊,易生瘴,但附近山頭出產石灰,可以用來改善民宅環境,逐步墾荒闢地,只是需先規劃好要保留的林地,以免闢地不成反而造成人禍……看著那些公文,她想著,如果她是一名決策者,她會怎麼做……
地,冉小雪掃得很慢,純是因為以前在家裡根本沒做過這種雜務,手腳不夠伶俐;但,沒關係,她慢慢掃,總會掃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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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還在掃啊?」樂采走進廳署裡,故作訝異地看著冉小雪道。
聞聲,冉小雪轉過身來,髮絲有些凌亂地貼在頰上,看起來有些失序。
她臉頰微紅承認:「呃,因為在家中不曾打掃過……」所以掃得很慢,就怕哪裡掃不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