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衛小游
「哦?怎說?」
「那位大人出題方向一向古怪,怕一個不小心,審錯了題意,洋洋灑灑一篇文章就給你批個『文不對題』,往年落榜的舉子多是這麼被淘汰的。」
當然也包括他自己。程子鴻唉聲歎氣道:「唉,更別說我朝科考無分男女皆可應試,倘若輸給女子,豈不是臉面無光?三年前的頭榜就是一名女狀元;女人不相夫教子,卻在朝廷裡與男人一爭長短,你不覺得這種情況很令人憂慮麼?」
「程兄是指,令夫人也想與程兄在官場上一爭長短,這情況十分令人憂慮?」
說穿了,這人只是因為考前焦慮,才特別與他攀談的吧。否則他們入住這間旅店也半個多月了,就不見他像今日這般熱絡,還邀請他同桌吃飯呢。
「正是!」程子鴻連連點頭道:「拙荊說,我今年再要考不上,下一回乾脆她出來考,叫我改當個『不仕』,留在家裡奶孩子。」
「聽起來也還不錯。」
「那可不!」程子鴻反應有些激動地說:「我若留在家裡奶孩子,這十年來苦讀寒窗,豈不是沒半點意義了!換作是你,也不想墮落至此吧!」
「不知道,石某尚未婚配。」還不知道以後他會不會想留在家裡奶孩子,但眼前他只想登第入朝,官拜一品。
一聽見石履霜還沒娶妻,程子鴻以過來人的立場勸道:「既然如此,我真的建議石兄,往後若要娶妻,可得娶一個不仕女啊。」否則像他現在這樣,家中妻子一直想出來做官,成天吵鬧不休,可叫他怎麼有辦法齊家治國?
「再說吧!今日多謝程兄款待。」石履霜吃飽喝足,想離開了,便道:「倘若沒有其它的事,石某有些倦怠,先告退了。」
這旅棧吃、住的開銷是分開算的,他身上盤纏不多,若非下樓時剛好看見程子鴻點了一桌菜吃不完,見他出現,拚命向他招手,他大概買塊炊餅嚼一嚼,就算解決了一餐。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石履霜自覺還算盡責,至少讓程子鴻發了發牢騷。
這種事情,若非真令程子鴻深覺困擾,又不好對其他自恃甚高的舉子提起,他大概也沒機會吃頓有菜有肉的熱食吧。
程子鴻見石履霜要走,也沒強留,他還煩惱著今年若考不上,該怎麼辦呢。
怔愣半晌才想起,石履霜似乎始終都沒怎麼透露關於自己的事。
只知道他姓石,字履霜;而大名、生辰、籍貫呢,竟沒一樣聽他說起的。這人年紀看似輕輕,但舉手投足間卻隱然有種老成與世故。
距科考還有十天,一般由外地來到京城的士子,無分男女,誰不是一天到晚躲在旅棧客房裡勤作文章,或者再多熟記幾篇經書。
但石履霜似乎不這麼做,他總是大清早就步行離開旅棧,入夜後才回來休息,也沒見他拿書出來讀過。
入住旅棧那天,他曾瞥見他行囊,裡頭只有幾件替換衣物,書也沒幾本,顯然是個寒微士人,不似他家財頗豐。
不知道他都去了哪裡?
一般人若是第一次從外地入京來,必定會被帝京的繁華勝景給迷住。
他,每天離開旅棧,不會是趁機去觀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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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履霜正是去觀光。
皇朝帝京在歷代君王開明的統治下,商業繁榮,貿易興盛。
不同於其它州郡,入夜後甚至沒有宵禁。京城文風鼎盛,處處有美食美酒,街上人人衣冠楚楚,更別說朝中大臣,人品相貌皆是一時之選。
當今天子朱雀帝癖好美色,果然名不虛傳。
他刻意在官府林立的城北一帶走動,雖然礙於身份低微,無法自由進出有甲七護衛的六部府廳所在的皇城。
但此刻,他站在皇城正南的丹鳳門外,以石履霜這名字起誓,總有一天,他要進得這門,當一個人上之人,官拜一品。
「唉,又一個來探路的。」左側不遠處一個男性嗓音道。
「說不定是來觀光的呢。」同樣是左側走來,另一個語帶戲譫的女聲說道。
石履霜轉過頭去,只瞧見兩名身著公服的小吏。從衣著顏色是青底白緣來看,應是春官府的小吏。
也是。此刻他所站立之處,正是明年二月初春時,要貼上新科進士榜的榜牆。
這白牆立在皇城南門左側,每隔三年都會被人踹倒一次。原因無它,只因落榜者眾,眾人落第後心情憤慨,紛紛踹牆洩恨,也是人之常情。
兩名府吏,一男一女,拎著補牆的工具前來,見石履霜站在牆邊,並不驅趕他,只是相繼蹲下,對著這榜牆研究起來。
石履霜覺得好奇,就在一旁看著。
那年輕女官員察看了半晌,忽然笑道:「好了,動手吧。」
那年輕男官員點頭答應了聲,果然拿出兩把抹刀,並將其中一把交給他的同僚;然後,兩人便開始將和好的石泥漿抹在牆面上。
兩人顯然對手上工具不拿手,沒半晌,便滿頭大汗。
男官員開始抱怨:「這種事怎麼不叫冬官府的人來做?」冬官府掌工部,做起版築必然比他們得心應手。
女官員喃喃低語:「若早知道上頭某人心肝顏色異於常人,當初抵死不入春官。」還以為才待選不到一年就被選中入府是一件好事呢,結果……
男官員見石履霜還沒離開,便告訴他:「唉,這位兄台,往後你若考上了,可記得別入春官府哪。」
女官員趕緊阻止:「喂,華殉,你別那麼好心,萬一禮部卿是個大變態的事被新人知道了,沒人敢進春官府來,屆時我倆要怎麼陞遷?」
一個官府裡總得有人墊底,倘若沒有新人補進來,舊人怎麼升得上去,又或者有機會轉職到其它地方呢?
「是是是,這我倒沒想到。」剛剛只是想說同是男性,好心提醒一下人家。可若因此而害了自己,那就得不償失了。谷華殉趕緊亡羊補牢道:「呃,這位兄台,我剛剛講的事,你可別告訴別人,自己明白就好了,知道嗎?」
雖說只救了一個人,但也算是救人,希望上天念在他有好生之德,讓他早日脫離春官苦海吧。
石履霜聽得津津有味,便點頭道:「我知道了,我不會告訴別人……春官府的禮部卿……」
(「是個大變態。」)三人一致消音,會意就好。
「不過呢,」石履霜笑了笑,告訴兩位春官府的府士:「其實在外頭人人已是這樣傳的,這應該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有關過禮部卿如何刁難考生的事,他也不是不曾耳聞過。就是稍早在旅棧時,程子鴻也才說過類似的話。
「是麼?」女官員一怔,片刻後反應過來,驚呼:「原來如此!莫怪、莫怪這兩年都沒有人想進春官府……」
累得他倆明明就是九品府士,卻被當成匠人使喚,今日甚至還被派來修牆。她丟下被牆的抹刀,恨得牙癢癢說:「可惡!到底是誰把禮部卿是個黑心太變態的事情說出去的?」
這下子,她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一入地獄,竟然還出不了地獄!家裡人還以為她官途順利,都不知道她身陷火水之中啊……
此言一出,原本行經附近的路人紛份朝榜牆這兒投來異樣眼色。
「驚蟄,你別那麼大聲。」否則原本不知道的人,現在也會知道了。
谷華殉趕緊拉著同僚的衣袖,提醒再提醒。
如今他倆坐在同一艘危船上,是該同舟共濟的。
兩人蹲在牆邊,忍氣半晌,才又重新拾起抹刀,以最快的速度將該修補的地方補好。事已至此,抱怨也無法改變現狀,還是先做好眼前能做的事吧。
第章(2)
約莫半個時辰後,榜牆修補得差不多了。
冉驚蟄看著那面牆半晌,便出腳踢去,還讓華殉也踢了一踢。
谷華殉踢完牆,發現石履霜還在一旁,便招手笑道:「兄台也來試試。」
踢一踢,看看穩當不穩當。修補的成效,得預估這牆至少要禁得起九百人齊腳踢過,才能功成身退的倒下,藉以代替朝廷承受落第七人的怨恨啦!
石履霜淡笑推辭:「不了,這面牆我是不會踢的。」
「哦?」冉驚蟄瞪著石履霜,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現在不踢,以後若沒機會,會遺憾喔。」看他衣著樸素,應是外地人。假如落榜,可能此生再無機會重返京城呢。
石履霜胸有成竹,卻只是微微揚眉。「狀元郎不必委屈自己的腳去踢榜牆。」
「哦。」冉驚蟄抿了抿嘴,似也不意外地說:「也好。我可能得留一個踢牆人次下來。我家小雪今年或許有機會來踢這面牆。」
谷華殉笑道:「應該不用吧,令妹就算沒考上,也不會做出踢牆這種事的。」冉家小妹不是那種會將自己的挫折遷怒它方的人哪。
「她是不會,但我會。」冉驚蟄說。「我家世代入朝為官,倘若小雪今年落榜,也不曉得往後還有沒有機會。」